很快到了周一,早會上,林老板重複了這三條通告,並說,石輝的工作鑒定結果也出來了,不屬於工傷,事故是因他操作不當所致,所以廠裏隻負責醫藥費的30%,另外70%由石輝自己負責。

林老板說,石輝寫的工傷報告上,說那台注塑機安全閥失靈所致。他看後感覺嘴蹊蹺,既然是安全閥失靈發生的事故,為何以前修那台機器時沒有發生事故?為什麼別的技術員修理那台機器時沒有發生事故?林老板於是派管理課課長到醫院找石輝,要求他重寫一份更詳細的工傷報告,管理課課長還循循善誘:為什麼安全閥失靈以往都沒發生事故,偏偏這次發生了事故呢?

石輝不疑有他,就很老實地重寫了一份詳細的工傷報告,大意是:修理那台機器時,大約是三四點,正是上夜班最困的時候,也就一時忘記那台機器安全閥失靈的事了!

老實的石輝萬萬沒想到的是,林老板正是根據這份更詳細的工傷報告,將此次工傷定性為操作失誤,並不是機器原因造成的。

訴說這些時,林老板慷慨激昂,全然不顧又昏倒幾個員工了,但昏倒的員工被抬走後,隊伍依然紋絲不亂。他對自己緊緊抓住石輝“因太困發生事故”的判定非常得意。他嚴正要求亮光廠全體員工在工作中一定要專心致誌,杜絕再發生類似悲劇!倘若不幸發生了悲劇,一定不要隻想著將責任推給機器或廠方,而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最後,他再次重申:“我的眼睛是很厲害的,你們騙不了我的!”他的話讓我們全都噤若寒蟬、麵麵相覷!我甚至產生了錯覺:黑白難道可以顛倒嗎?是非真的可以混淆嗎?我前十九年所受的教育原來是錯誤的嗎?

隨後有消息傳來,其實石輝的鑒定結果早就出來了,隻是沒有公布而己。馬課長一直在支持石輝和石輝家屬上告,並為此跑了社保局、勞動局甚至公安局,強烈要求廠方報銷全部醫藥費及後期治療費用,並給予石輝以後的生活以適當的補償。但他們被社保局、勞動局甚至公安局象皮球一樣踢來踢去,最終還是被踢回了林老板麵前。

其實林老板這次讓馬課長進治安隊蹲一夜,並不是馬課長真的和倉庫合謀吃了回扣,而是林老板想讓他老實一點,不要再指使石輝家屬上告了!

再次見到石輝和許娟,己經是兩個月後了。那天正好我們轉班休息,宿舍裏忽然有人跑進來說:“快去看哪,石輝和許娟在廠門口。”

我們紛紛跑了出去,石輝蓬門垢麵的,原先高大的身軀瘦得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了似的,右邊衣袖空了半截,無力地聳在一邊。我怎麼也不敢把麵前這個人和三個月坐在許娟床上的那個高大、不愛言語的健康大男孩聯係在一起。現在,他表情呆滯地站在廠門口,任憑許娟對著廠門又哭又喊,他一句話也不說。

許娟似乎老了一圈,又黑又瘦的,正鼻子一把眼淚一把叫著:“林老板,可憐可憐我們吧,我們欠了債,以後的日子真的沒法過呢?”

一個瘦小猥瑣的老男人正在用生硬的普通話威肋她:“不要鬧了,再鬧就叫110把你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