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虯髯客來 三躍魚更聯二老 玄裳人去 獨探虎穴拯孤窮(1)(2 / 3)

六人剛走不到一會,大家正在後院述說今晚之事,忽聽叩門之聲甚急。眾人俱以為他們去而複轉,田振漢跑出去開門,周二兄恐他應付不善,也忙跟著跑出。剛到前院,便聽來人用北方口音拍門問道:這裏有個馬胡子麼?他假裝醫生把我的人醫死,我找他算賬卻快三年了,始終也沒找到,今天無聊,在雪地裏耍狗熊,忽然看見他來到你們店裏,又打算拿治病害人了。偏那兩群十六隻狗熊被人殺了一隻,眼都紅了,追著我不放手,好容易才把他們引到狼窩子裏去。我算計馬胡子還在你們店裏,也許這時已鑽了土,勞駕給說一聲,想躲我,那算不成!田振漢方要答言,周二兄和後跟去的陸五哥已聽出有異,連忙搶上前去攔住。開門一看,正是跟隨後來大個身後的那個矮子,知是能手,聽他言中之意,分明已知我們底細,那六人和後一撥京中敵黨也是他設法引走,此來必有原故。陸五兄便讓他道:朋友有話進來說,大雪天裏也不是會人的地方呀。那矮子翻了翻眼皮說道:你能說馬胡子在這裏不在吧?他把我的人醫死,我得找他打官司。你還是叫他出來的好,要不你們人多,又都是好朋友,到了裏院,煙是煙茶是茶酒是酒,似這麼一款待,拿麵子一屈我,我這人又有個熱麵子,一個磨不過,要衝大夥好朋友,一完事,日後想起來多堵得慌!周二兄人原調皮,知他既肯懲治敵黨,縱非同道,也是北五省的正宗義俠之士,與玄子必有一些瓜葛,即使來尋過節,憑玄子的本領也應付得了,接口答道:不錯,這裏有個馬胡子,是我們的好朋友,但是他也不是尋常之輩,早知閣下要來尋他,適才還向我們提起呢。事有事在,決用不著我們作左右袒。閣下俠肝義膽,這般大雪奔波半夜,裏麵有的是熱酒粗肴,先人內同進兩杯,我們自去喚他到來相見如何?那矮子聞言,仿佛被他詐住,吃了一驚道:他竟知道我要來麼?好極啦!就上你屋裏擾你一盅去,不過要叫我鑽土可不成。陸、周二兄便往裏讓,問他名姓,他也不說,直到屋裏落座。淳於兄妹、林九兄和我都在隔屋,隻楊六兄、周大兄二兄與陸五兄陪坐。他頗本色,坐下便大吃大喝,也不再提要見馬大兄事。屢次請教他姓名,隻說:少時細談。我跑了一整天,餓極啦!也不回問大家,容到他吃了一陣,才抹了抹嘴說道:“我該找馬胡子算賬了。”我們知道來人雖是義俠之上,聽他口氣,不是和玄子有極深的交情,便是和他有過節,知他在此,恐人說他有助敵之嫌,安心想露一手,憑他一個人,把那麼些厲害敵人支使得七顛八倒,自與惡人火並,他卻乘機前來找場。他如此逞能,定非庸手,我們哪能栽給他呢,等他進門才一落座,早將緊急暗號用鈴語傳給玄子,請在隔室相候多時了。原意他們二人總是老朋友的占多數,來此尋隙找場不過姑備一格,不能不防罷了。

誰知玄子從門縫中仔細一看,那矮子不但素昧平生,恩怨兩字俱談不到,而且玄子素廣交遊,江湖上有名的人物縱不認得,至少也該有個耳聞,卻沒想得起北方能手中有這麼樣一個相貌穿著的矮子,常人看去不過二三十歲,卻難瞞過我們,料他真實年紀至少也有半百開外。這大年紀和本領,怎會不曾聽人道及?大家俱覺奇怪。畢竟玄子人雖假老,經練閱曆本領心智無一不勝過我們,看了一會居然省悟,悄對我說:那人仇怨兩字絕談不到。此來一是聞名見訪,二是出了事故,想用激將之法將我引了同去下手。少時如若有些口舌爭鬥,諸位千萬不可露出一絲左袒神氣,免叫外人笑話。說到這裏,聽矮子一叫陣,淳於兄便推玄子入內,玄子卻搖了搖手。周二兄在裏間,明知玄子已到外屋,還存心問矮子道:“我已命人去請馬兄,少時必到。兄台尋他,真個何意,能見告麼?”矮子一瞪眼道:這馬胡子太可惡了!每日不老裝老,已經欠打,他偏還愛管閑事,借醫招搖,也不打聽打聽那被治死的人還有什麼別的幹連。我生平好花錢,又好喝兩盅,前些年在山西大穀靠著一位老財,每月要他三千銀子做零花。那財主甚是疼錢,隻有一個兒子,偏和他性情相反,養了許多廢物,還愛弄個把女人什麼的。老財主雖然看他兒子花得多著急,因是獨子,本人素又懼內,也無法了。好在他那銀子從元末明初世世代代存積下來,每年加一次倉,把銀子都化成了水,溶在窖裏,有加無減,從不動用絲毫,到他這一輩更工心計,打得絕好算盤,存積越多,偌大家私,每日出去收利息賬,總帶著拾糞的兜子,好順便撿一點狗屎和驢馬糞什麼的,真是勤儉富足極了,我親眼得見。單銀子熔成的沒奈何,有三兩丈深的就一二十窖,可是他連出門拉泡屎都用樹葉包回來的人,肯隨便舍給人一點銀星子麼:多虧我知道他懼內疼兒,簡直比命還要緊,用了許多心機,才逼他答應每月送我那麼多的酒錢,那真是心疼得要死。頭一次向他取時,就哭哭啼啼朝我說:那窖裏的銀子,除了他愛子常時用鐵鍬鋼鏟起這麼三塊五塊而外,不但別人沒奈何它,自己也不想奈何它了。隻有平生在他那許多買賣和放子母利賺來每年熔銀添倉的倉餘,約有那麼十來年銀子,原準備夠了十萬整數作一次大添倉的,自從兒子長大會花錢了,始終也沒夠上整數,原因是兒子花得大凶了。窖銀照祖傳遺訓,原是隻許添不許動的,動了銀神一生氣會全數化水走的,可是悍妻寵縱著愛子,招惹不得,不敢叫他不動,再加上兒子雖愛花錢,偏有個疑心病兒,起銀時照樣不許外人進去幫他,這雖然使自己要放心得多,可是也有毛病,那鐵鍬太重,鋼鏟又快,他身子又虛弱,沒有自己硬朗,萬一因起銀子閃了腰或是碰了哪裏,一則疼了銀子還得加上疼兒子,太不上算;二則又要受老伴的氣。明叫他拿,又怕長了誌花得更多。後來才想出兩全之法:把各買賣賺的錢都化成十斤八斤重的銀塊,恰夠他兒子每次發掘去的那般大小,暗中放在窖裏頭,算計他兒子該來的一晚上在窖旁守著,容他取了出去,再偷偷把第二塊銀子放在窖裏,以備下次再取,既免動了窖銀把銀神氣走化水,又免得兒子因著起銀受傷,並且還可預先用十五兩三的秤稱過,抹個零什麼的,積少成多,豈木也是白撿?先倒還好,後來他兒子人大心大,由每月一起加到間日一起,漸漸買賣上的贏餘遇到好年景好財運也不夠添補了,隻得把這一項銀子放出去的子母利再加上。夠雖勉強夠了,不想又添了我這一筆,實在使他傷心難受。再三和我商量哀求,請我許他將每月三千改成每日一百,以便他借這三千銀子零倒碎轉,沾潤一點利息。銀子原是他送的,見他年老巴巴的說得可憐,零拿是長流水,還省得我一次花完又手短,當時答應了他,後來才得想起,還有小月呢,到底還是被他算去。話已出口,說不上不算來,雖然吃點虧,也就罷了。你想我奔走半生,好幾十年沒走過一天運,好容易遇到這麼一個財神爺,雖然我還是短不了偷偷摸摸的,總比以前常時賴吃白喝要強得多,卻被馬胡子借治病為名,一下子把他兒子治死。老財主一著急,也嗚呼哀哉啦。窖頭裏的銀子被族中人一奪,打了官司,後來兩下勾結,人人有份,一瓜分,沒奈何也變成有奈何啦。去了一個大財主,卻添了好些富官肥吏與小財主。我隻趁火打劫弄了一些,也都花光了。追原禍首,是馬胡子不是?先還說不知者不怪罪,馬胡子斷了我的財路,自己並不知道,後來一打聽,他還冒充我的名字號滿處招搖。常言道得好:冒充字號,男盜女娼。他要是好朋友,出來和我見見,到底是真的強,是假的強?要是不敢出來見人,站窗戶根聽賊話,那我可要出去揪他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