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善比六人較有主意,因自己是個小頭子,丟了人不好看相,任憑眾人紛紛議論,也不答話隻朝定那人家細查形勢,並籌計人門之法。又看出院左那一長排燈光絕少的房子是一列極大的駝馬廄,益發不敢造次。想了好一會,才決定先照王時的話叩門投宿,見了主人,看待承如何,再探他語氣。如逃人隻是尋常投宿客人,沒有瓜葛,再微露來意。他如懂麵更好,否則相機量力行事,能對付得下,立時破臉動手,除逃人外,能拿幾個是幾個,不特功上加功,還可發一筆外財,兩者都是絕妙。萬一紮手,索性用穩中之計。本家如是窩主,連夜搬兵,偷偷寫一加急書信,打發狗回轉三道嶺與俞、秦二人送信,請他們連夜趕來,往返至多不過三兩個時辰。本家多厲害也敵不過飛劍,此舉定能成功。假使本家不是窩主,又不願獻出逃人,再關礙著別的情麵,不便破臉,逃人少不得還要投奔青石梁去,那便跟下去監查行動,等逃人次日起身,暗中尾追,到了中途再行下手。主意想好,和六人一說,齊聲稱善,便一同下了坡麓,往那人家走去。
這番兩條藏狗隻是在七人身側隨行,仍然不肯先跑。七人俱覺奇怪,因一路互商與主人相見時如何應對,走得稍慢了些。譚霸最是性急,不耐煩道:“這般冰天雪地,還不早到他家暖和去?老啾咕什麼勁!你們總怕漏了馬腳,膽子這小,難為這多年來怎麼活著!見麵時我少開口還不行嗎?我要先走了。”
這時雪勢漸止,行離那家牆外不過一箭多地,雪光輝映,除沿途坡陀微有高低外,越近那家路越覺平坦,積雪平鋪,四顧全白。譚霸說完就走,牛善未及攔阻,又不便過於高聲喚止,恐他叫門不善應答,忙即滑雪追去。兩下相隔也隻丈許,正行之間,忽見前麵雪勢微微凹下去,成一個兩丈來寬、不知多長的圓圈,猛一動念,暗道一聲“不好”,腳底加勁,快追到與譚霸伸手可接的間隔,人已到了凹圈邊上。踏雪滑行不比平地,一經看出前麵有險,一麵要忙著收緊腳步,一麵要顧拉人,又是一個急勁,當然不易兼顧。牛善一把未拉住,譚霸冒冒失失,腳底一加勁,竟朝前滑飛出去。
那凹圈原是一個圍繞莊院的大深溝,寬約兩三丈,溝底另有一條小溪,寬隻數尺,乃堅石築成,環莊而流,流不到別處去。那家主人因為沙漠中水貴如金,知這伏波呷山中有不少山泉,隻惜源流大細,幾經苦心熟計,相度地形,造了這麼一條溝渠。一麵將那十幾股清泉不擇細流,大小都用竹筒鐵管引向澗中;一麵利用每年春夏間積雪融化而成的短短十數日山洪,開了幾條支渠,引水入澗,另設水車風輪,以為灌溉和全家數百人食用之需。平日除用大批駝馬遠出經商外,輕易不和人說出地名。即使路上有人動問,也隻說是放青采藥,設詞掩飾。地非孔道,四外隔有沙漠戈壁,再加僻處深穀,形勢險秘,不是自己人,隱居已曆十年,誰也不知道有此一塊世外桃源。但是主人智深慮遠,本領超群,因當年名頭太大,短不了有人尋訪,除因勢利導,開辟墾植,生聚舊日朋友外,又在全莊內外設下許多布置。那溝由上至下深約五丈,澗深也有三丈,水最大時也難與澗岸相平。為防風沙汙水,澗岸上種著數千株天山中所產的刺冬青。此樹名為冬青,實與冬青不類,直幹挺生,虯枝怒出,盤屈行伸,專生溝壑澗穀之中,有一特性:樹繁葉密,見孔就填,又極易生長,能承重耐寒,經冬常綠,葉上有刺,故有此名。主人為了護澗,自建莊以來,便在溝底兩邊澗岸上沿著各種了一圈。五年過後,此樹便高數丈,繁葉依蔭,將全溝遮了個密不透光。可是此樹長有一定高度,過此專一發枝添葉,上長便緩,所以隔了十年還未長齊上麵溝沿,相差約有數尺。主人又另設了兩條上下澗底之路,每值夏午炎熱,便率領賓客家人前往溝底澗岸上避暑飲宴,綠蔭如幕,不見纖塵,臨流浮觚,引為至樂。這場雪落到樹上積有數尺,恰好將溝遮沒。
譚霸心粗氣豪,專練硬功,腳力又極沉重,事前要是知道下麵有溝,由溝沿上麵用力滑出,那刺冬青極能載重,這兩三丈闊的間隔,憑他本領,踏雪飛行尚不難一滑而過,不致墜落,偏是毫無所覺,以為沙漠中哪有河溝?隻當平地中的低凹之處。那雪積得大厚,樹已壓得夠勁,哪再經得起有好硬功的人在上麵用力滑起再重踏下去!無巧不巧,正踏在一塊枝葉較薄之處。本來雪就沒多乘得著,先漏落了好些,上麵隻虛浮著一層,下麵卻是空的,無論何人經此也要漏了下去,何況譚霸,當時覺著腳底一發虛,踏在空處,知道不妙,百忙中沒有主意,想往上縱起,用出來的力量當然更重,一個猛勁,再也抓撈不住,連身帶那一片浮雪直朝下麵漏去,一下正從有刺密葉中穿過,覺著手臉奇疼,身已入險,更不知下麵是刀山還是絕壑,驚心破膽中忙一運氣功,身已穿葉而下,噗咚一聲墜落澗底,仗著有些水性,澗又不寬,倉猝中隻喝了一口涼水便冒了上來。先還以為陷身雪窖,及至上了澗岸,覺著四外空空的,身被水浸,奇寒刺骨。總算那澗深在地下,比較氣暖,積冰甚薄,否則任他硬功多好,硬碰硬,不死也帶重傷了,這一來手臉的傷吃寒泉一激全都凍木,反倒不覺得疼。驚魂乍定,忙伸手一摸夜行火筒,且喜革囊避水,尚未曾濕,拔了筒塞放出火光一照,才看出下邊情勢。一尋思,隻有緣木而上最安,免得出聲呼救丟人。當下把火筒插向腰間以備應用,顫巍巍將兩隻受傷帶血的手勉強搓了幾搓,腳在地上頓了幾頓,手腳臂腿一齊運用,忍著奇冷往上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