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靈魂自誕生以來就應該是歡快的,而歡快靈魂的歌聲必定也是最為清亮的。如果我們的靈魂一直能保持這樣的完美狀態,那麼它永遠也不會黯然失色。在遊曆了那麼多地方,領略了那麼多美好之後,我終於明白了這樣的道理:一切事物都在變化,所有美好都來去匆匆,那唯一永恒存在的或許隻有上帝了。但是,偉大的上帝不會長時間停留在一個地方或一件物體之內,他會走過萬水千山,將愛與美好撒向人間。所以,對於那些瞬間的美好,我們不能讓上帝來教我們如何把握它們,我們應該自己學會如何把握。現在我已經有所裏領悟,我已經知道如何在瞬間體味恬靜和美好的永恒了。因此,納塔納埃爾,我才會在這裏將自己所了解和知道的統統都告訴你。
保持快樂吧!如果你無法保持這種快樂的心態,那麼也不要刻意去追求。須知真正的美好是不能強求來的。我們隻能相對客觀地去接觸美好、把握美好以及創造美好,而不能為了發現美好而苦苦追求,那樣是無法得到真正的幸福快樂的。
在那自由、美好的旅途中,
我看到無數溫和而奇妙的景觀。
它們都在盡力保持著最美的姿態,
來迎候我睡醒的雙眼。
你們絕不是非物質的化身,
我更不會在世間這樣宣稱。
我隻想輕輕地告訴你,
我愛你——無雲的碧空。
即使這樣的愛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我依舊會愛得深沉。
有時候,我感到自己宛如精靈一般輕盈。
如若我依戀哪怕一角的藍天,
就會因此命喪黃泉。
但是,這並不會使我放棄對藍天的愛戀。
就像我不會放棄對所有美好事物的愛戀一樣。
沒有比愛更具實質性的東西了。
當然,這隻是我自己的判斷。
隻要能靜下心來傾聽愛的聲音,
就意味著聽得見它。
我不會再等待了,
已經等得足夠久了。
就是現在,
我要品嚐這美味的蜜漿。
今天早晨是個特別的早晨,我感慨良多,就像打開了思想的閘門。今晨的特別在於它性格的特別。在我看來,每一個早晨就像人一樣,都有著各自的性格或脾氣。而今天早晨就像是一個提筆寫字的人。今晨的性格很有趣:它知道自己在寫字時蘸多了墨水,因此為了防止墨水滴在紙上,它寫了一些花體字。讓我們跳著各自的舞步去追求幸福吧!讓我們把握眼前的美好而珍惜時光吧!這就是我的“畫筆”描繪的景象,這也是今晨提筆寫出的真意。
我對這個世界充滿感激,因為我還活著。我感歎自我生命的存在,每天清晨醒來,我都會因自己還活著驚奇不已、讚歎不已。我這種感恩之心一直陪伴在我左右。
然而,我也會因為這樣的問題而感到困惑:為什麼我們在經受痛苦時,會感到快樂遙遙無期?為什麼我們在平複痛苦的時候,隻能感受到極少的快樂?為什麼我們會在快樂結束的時候,會感受到很大的痛苦呢?對於這些問題,我仔細思考過,現在是時候展示我思考的成果了。我在自己的旅途中見證了無數快樂,也目睹了無數痛苦。我認為人們之所以會產生有關快樂與痛苦的這些矛盾,是因為每當人們身處於痛苦之中時,他們總會想著自己沒有得到幸福。而當人們身處於幸福之中時,他們便根本不會回想那些曾經僥幸免遭的痛苦。每一個人更傾向於認為自己天生就是快樂的。因此,在我們看來,快樂是理所當然的,而痛苦是不可理喻的。
一個人享受的快樂是有限的。我們能享受多少快樂完全由我們的感官和心靈的承受力決定。我們快樂的份額被痛苦剝奪了哪怕一丁點,也會使我們感到遭受了搶劫。我不是先知,所以並不知道在我出世之前自己是否對生活充滿渴望。盡管如此,這並不會對我渴望生活造成任何影響。既然我現在存活於世,那麼我理應有權利享受世界帶給我的一切。當然,我也會在享受這一切的同時,常懷感恩之心。我有一顆誠篤的愛心,因此我對事物的感激之情同樣極為誠篤。每當清風拂麵,給我帶來無比的舒適感,我都會在心中真誠地道一聲感謝。若我們能常懷一顆愛心、一顆感恩之心,我們就會帶著感激之情來接觸世界,這樣一來,我們就懂得將我們所需麵對的一切化為快樂。還有比這更令人激動的事情嗎?幸福從何而來?幸福就是由此而來。我們的快樂不會欺騙我們,我們的感恩之心不會欺騙我們。
所有的東西並不是越多越好,比如邏輯。毫無邏輯的東西會使我感到惱火,但過分強調邏輯,也是一件讓人頭痛的事。邏輯是我們思想的扶手;隻要抓住它,我們就會擺脫跌跤的心理,避免真正的跌倒。然而,如果我們將這扶手抓得過緊的話,我們又會無法前行。世界是相對的,事物也總會有相對的一麵。有邏輯的一麵,也有沒有邏輯的一麵,或者說有擺脫邏輯的東西。有人愛講道理,也有人愛聽別人的道理;有人輕視自己的生命,也有人輕視別人的生命。我們在不講邏輯的時候,才會意識到自身以及更尊重自己的想法。每一個人的思想都應該得到重視,每一個人的思想必定有它的道理。我熱愛自己的思想,在我看來,它就是世界上最寶貴、最歡快的思想。既然我已經這樣看待我的思想,那麼我為什麼還要煞費苦心地證明我思想的合理性呢?對我來說,它已經足夠合理了。而這種狀態同樣適用於每個人。既然你認為自己的思想是如此完美,你大可不必過多解釋什麼,因為這就是你的邏輯。你有了自己的邏輯,就不會在生活的路上跌倒。
早晨,我感到無聊,於是便翻閱了希臘作家普魯塔克的《名人列傳》,在讀到“羅慕路斯和忒休斯”一章時,我了解到這兩位偉人的信息:羅慕路斯是羅馬的創建者,也是羅馬的第一位國王;而忒休斯是雅典城的創建者和希臘的英雄。這兩位偉大的奠基人有一個共同特點,即他們都是由一對秘密夫妻秘密生下來的。而正是由於這一點,人們才會將他們視為神的兒子。他們就如同我的思想,既然我知道自己的思想可以幫助別人,那麼我為何還要煞費苦心去證明這些思想的合理性呢?這就是我的邏輯。我想這種邏輯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適用的。
我們不可能拋棄過去,也不可能斬斷所有的羈絆。我的過去決定著我的現在,因此我的現在受到了過去的束縛。我昨天的狀態決定了我今天的行為,或者說,我今天的任何行為都是受到昨天狀態的影響才做出的。但是,唯獨有一種行為可以擺脫這種限製。那就是在這急促、短暫而不可替代的瞬間我所做出的行為。
我多麼希望我的那些行為可以擺脫我自身的限製,我多麼渴望跳過自尊強加給我的束縛。而此時此刻,我就要實現這一切。窗外的海風強勁有力,我打開船艙,張開鼻孔盡情地呼吸。我不禁大聲呼喊,像是在做出某種宣言:啊!現在就起錨吧,讓我們去冒天大的險,讓我們去看最美的景!即刻就出發……希望我現在做出的決定,不會給明天帶來任何不好的後果。
我早已記不清我的思想有多少次被“後果”這個詞絆倒過。我們總是會拿“我們行為的後果”“我們自身的後果”來恐嚇正在做出決定的自己。難道未來等待我們的就隻有“後果”嗎?後果的力量多麼強大,以至於讓我不斷地妥協,讓我一直循規蹈矩地活著。現在,我不想再走“後果、妥協、循規蹈矩”這條路了。我想跳出這個過程,跳出這條道路,跳出這一怪圈。我想活得自由一些,將過去踢開,否認過去的一切,再也不去遵守那些無聊的諾言。過去的我太守信啦!不忠的未來,我現在想以自由之身擁你入懷。我是多麼愛你啊!
我的思想啊,你如此沉重,什麼樣的山風或海風才能帶你飛躍山巒和大海?我的思想就像一隻青鳥兒,現在它正站在懸崖的邊緣,渾身顫抖,拍打著翅膀,隨時可能展翅翱翔。不管現實的風將你送到多遠的角落,你都依然不會氣餒和放棄,你會戰勝狂風暴雨,即使受傷也要勇往直前。現在你正全神貫注,隨時都會朝前衝去,你會衝破那過去的桎梏,隱秘在未來之中。
那些新的不安來自於那些尚未提出的問題。在這種不安中我已經度過了無數可怕的夜晚,就在昨天它仍在繼續。現在的我已經被昨天的不安折磨得精疲力竭,昨天讓我嚐盡了痛苦,因此我再也不會相信昨天了。未來的深淵啊,即使我向你探身望去也不會有絲毫的頭暈目眩,我期盼著你那深淵的罡風把我從過去的束縛中卷走!
每一種肯定都會在現實中得以否定,這就像是無法改變的命運——從肯定開始,到否定告終。就像你舍棄了一粒種子,種子最終生根發芽了一樣,你舍棄的那些東西,也會在你不知不覺中得以存活。我們不能完全掌握那些被你自身舍棄的東西的命運,實際上,我們很多時候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握不了。事實總是這樣:那些你一心想要肯定的東西,到頭來都成了被你自身否定的東西。一切自我否定的東西,最後卻成了一心要肯定的東西。既然自我肯定往往會被自我否定,那麼什麼才是完全的占有呢?如果說你現在完全占有了某一件東西,那麼這是否也說明你在不久就會完全失去這樣東西呢?這樣一來,我們似乎就不能完全占有了。因為即使我們再如何努力,其最終的結果都是相反的。
但是,我認為,我們還是有希望完全占有的,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它都不會存在相對性的改變,也就是它不會從完全占有變成完全沒有。我認為,隻有通過奉獻才能證實完全的占有。如果你不善於付出某些東西,那麼這些東西就會反過來占有你。隻有當你付出這些東西的時候,才能顯示你占有過它們。過去是無法改變的,按照這個邏輯,你曾經對它們的占有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從這個層麵上,你便永恒占有了它們,或者說你完全占有過它們。我們不能改變這樣的真理:隻有從犧牲中才能得以複活;不付出就不可能得到充分的發展;當你有意保護某些東西的時候,它們卻會漸漸枯萎。所以為何我們不付出呢?讓我們學會奉獻吧!隻有這樣,我們才能永恒地占有和得到。
你看那樹上結出的累累碩果,我們要怎樣才能判斷它們是否成熟呢?要看出這一點其實並不難,當它們一離枝頭,我們便可以判斷它們的成熟。因為一切的成熟都是為了奉獻,果實成熟後就會成為奉獻給大地或人類的祭獻品。人類會將某些果實當作食物,大地會吸收某些果實的營養以備種子發芽成長。因此,果子成熟便會落在地上,這也就預示著它們準備奉獻自身了。
我們知道水果的可口,但很少知道果實的偉大。那無比甜美的果實曾給予我們味蕾以快感。而細心的人會發現,這些果實隻有在拋棄了自身後才能生根發芽,從而創造新一代的生命。果實的甜美超出我們的想象,也遠遠超出了味蕾的層次。那一顆顆甜美果實落在地上,那周身的甜美就這樣慢慢地在土壤裏死掉。就讓那厚厚的、香甜美味的果肉死掉吧!因為它們從大地中來,終要回到大地中去。自始至終,它們都是屬於大地的。它們的死,成就了我們的活。它們如果不默默地死去,我們如何才能美好地活下去;它們如果不默默地死去,綠葉如何誕生,果實如何再續?
果實的死不是真正的死亡,它是永恒奉獻中的一筆。總有一天,它們會卷土重來,延續它們的甜美。試想,如果果實不死,它們將會如何存在呢?那一定是孤孤單單、無依無靠地存在了。這種存在沒有激情,也沒有驚喜,隻能生不如死……
我們不是為了死亡而活著,更不是為了死亡而等待死亡。奉獻才是我們活著的意義,沒有奉獻的活是孤單寂寞的活,也是無依無靠的活。沒有奉獻地活,怎會有甜美的味道?任何美德如果不懂得奉獻都無法得到圓滿,任何美德隻有舍棄自身才能得到圓滿。舍棄自身,成就一切才是最大的奉獻。果實之所以會如此甜美,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萌芽。
放棄雄辯才是最好的雄辯;唯有忘我才能確認自我。世界上,不懂得奉獻的人必定孤獨;人世間,隻考慮自身的人必將舉步維艱。那些不知其美的美,才是我賴以追求的美,也才是我最為讚賞的美。怎樣才算是世界上最美的線條呢?那最柔順的線條便是世界最美的線條。因為這種線條可以“委曲求全”,懂得“自我犧牲”,它是世界上最懂奉獻的線條,所以它才是世界上最美的線條。
你還記得嗎?那天我們曾與一個落魄的黑人相遇。你一定記得,那是一個寒冷的早晨,我們行走在巴黎街頭。在那條著名的街道——塞納河街,迎麵走來一個可憐的黑人,我們在角落裏久久地打量著他。我還記得那是在菲茨巴舍書店前的相遇。我之所以說得如此詳細,是因為很多人描述一件事情隻會顧著抒情而不顧及事情的準確性。我絕不是這樣的人,所以我必須把事情說清楚。
在看到那個黑人的時候,我們對他充滿了好奇,於是我們一邊佯裝欣賞書店的櫥窗,一邊偷偷地打量著他。那個可憐的黑人顯然極其窮困潦倒。他雖然在極力掩飾自己的窮相,但他越是極力掩飾就越能被人看出來。不難猜出,他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人。黑人的頭上雖然戴著高筒禮帽,但那禮帽就像馬戲團小醜戴的那種帽子;他身上的短禮服雖然很合他的身,但卻破得不成樣子。他貼身穿著白色襯衫,但那種白也僅次於他皮膚的黑,換言之,僅僅是因為那件襯衫穿在了他的黑皮膚上才會顯出白來。從他穿得那雙磨破的鞋子便能看出他的窮困,這或許是最為明顯的一點。
黑人的步子很小,他每走幾步都要停一停,不久就不能向前走了,活像一個失去了生活目標的人。可以看出他走路唯唯諾諾,明顯缺乏自信。雖然當時的天氣很冷,但是黑人會時常摘下高筒帽為自己扇扇風,同時再掏出一塊髒兮兮的手帕為自己擦擦額頭。他自尊心很強,又缺乏自信,穿成這樣走在大街上,自然很緊張。他用手帕擦完額頭,便將手帕放回了兜裏,在做這些動作時,他的手是顫抖的。黑人已經上了年紀,他的頭發已經發白,並且亂蓬蓬的。他摘下帽子時,可以看到他那寬闊的額頭。黑人走在大街上,他雙眼無神,仿佛一個對生活毫無指望的人。對於周圍的行人,他裝作視而不見。而當有人細細打量他時,他會快速做出反應,比如他本來站著一動不動,而別人駐足觀察他時,他就會立刻戴上帽子,繼續行走。我猜想他一定是抱著希望去投奔某人,但被別人拒絕了。或者他是去拜訪同樣窮困潦倒的朋友,結果空手而歸了。通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對生活已經喪失了希望。然而他那強烈的自尊心卻不允許他沿街乞討。他是一個寧願餓死,也不會去折腰乞討的人。
毫無疑問,這個可憐的黑人沒有向自己的命運低頭。他不僅要向世人表明,還要向自己證明,落到這種境地的,不僅僅是黑人。我對他非常好奇,且對他的去向更為好奇,當時我真想跟上去瞧一瞧他究竟要去往哪裏。事實上,在我的心中,對黑人要去往哪裏已經有了答案。其實他根本沒有地方可去。我多麼希望能與他聊一聊,但又害怕傷及他的自尊心,繼而惹怒他。我不知道是用言語來關心他,還是給予他一些實質的幫助。另外,當時我的朋友保羅也在場,我不清楚他對生命究竟關心到什麼程度,所以不敢貿然前往。
唉!現在我極度後悔。為什麼在當時不上前與他談一談呢?無論如何,我本該跟他談談的。
在遇到黑人的同一天,我和朋友結束了塞納河街的行程,乘坐地鐵往回趕。在這期間,我又遇到了一個友善的矮個子男人。當時,隻見這個男人吃力地抱著一個東西向我們若無其事地走來。對此,我們十分好奇,但通過觀察,我們很快便知曉了他抱著的東西是什麼。很難想象,他懷裏的東西其實是一個用布罩著的玻璃魚缸。隻要從側麵觀察,就能通過布罩的開口看到裏麵。矮個子男人似乎非常謹慎,他不僅給玻璃魚缸罩上了一層布,而且還在魚缸的頂上包了一層紙。如果不仔細觀察,我們根本無法得知那是一個魚缸。
起初,我們並不知道他手裏抱著什麼,我見他將那東西包得那麼嚴實,便不禁笑著問道:“嘿,夥計,這是一顆炸彈嗎?”
他見我好奇地詢問,不免有些得意,於是,他悄悄將我拉到少有人的燈光旁邊,神秘兮兮地回答道:“你真幽默,這可比炸彈有趣得多,這不是什麼死物件,這是活生生的魚。”
他看起來非常隨和且友善,他察覺到我們想跟他聊一聊,似乎是為了滿足我們的好奇心,他又接著補充道:“我這樣把魚遮起來,是為了避免別人的注意。不過,我看你們像搞藝術的,假如你們喜歡美好的東西,我倒可以讓你們瞧一瞧。”
矮個子男人抱著魚缸就像是抱著自己剛出生不久的嬰孩兒,我們看著有趣,也真心想要瞧一瞧裏麵的魚,聽他這麼一說,頓時露出期待的表情來。他見我們如此想看,隻是微微一笑,就像是母親要為嬰兒換繈褓一樣,他輕輕剝開魚缸上包的紙和布罩,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魚缸。接著他又說道:“這是我養的魚,要賣給別人的。我的家裏養了很多魚,這些隻是其中的幾條。瞧!這些小一點的每條我要收十法郎,別嫌它們又小又貴,你們想象不出它們有多稀有。你們瞧,它們多麼好看!用光一照,你們再瞧瞧有什麼變化。這條是綠色的,那條是藍色的,旁邊的是粉紅色。要知道,魚本身並沒有顏色,但在光下一照,就會呈現出五顏六色來。這裏的燈光雖然微弱,但勉強可以看到,要是在陽光下,它們就更絢麗多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