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到玻璃魚缸裏裝了近一半的水，有十來條頜針魚在水裏遊來遊去。見到光亮，魚兒們輪番遊到布罩的開口處，確實五彩繽紛，十分好看。見到這些美麗的小魚後，我有些不敢相信地驚歎道：“這些都是您養的？”
我的驚奇讓矮個子男人感到非常開心，他繼續說道：“這些隻是一部分，我還養了許多別的魚，但是，那些太嬌嫩了，我不能拿出來賣。你可以想一想，每條值五六十法郎的魚是什麼樣子。想買這樣的魚，買主必須到我家裏親自挑選，隻有成交後，才能把魚拿出去。上周我就完成了一樁好生意。一個非常喜歡魚的有錢人花一百二十法郎買走了一尾有三條尾巴的中國金魚，它那鼓鼓的大腦袋就像是帕廈的腦袋一樣……那魚嬌貴得很，不僅要一周換一次礦泉水，還要喂最好的魚食，而且魚食很難買到；喂養它時，要把魚食的顆粒弄得很碎，否則它無法消化。這魚是不是很難養？那是無疑的，就連我這個專業養魚人都要費上好一番心思。最令人頭痛的是這種魚總愛得肝病，即使用最好的水、最好的魚食也很難保證它不生病。飼養這種魚的成本極高，而且很難飼養，所以價錢當然很貴。如果它們能像兔子那樣好飼養，價格自然會便宜一些。先生，我看你那麼喜歡魚，真應當到我家瞧一瞧。我這就給你留個地址吧！”說著，他單手勉強抱著魚缸，另一隻手從懷裏掏出紙和筆，飛速地寫下幾行字，然後遞給了我。
但是，現在我卻把他給我的地址弄丟了。唉！我真後悔沒有去拜訪他，真想看一看他說的那些傳說的魚啊！
一天，我又遇到了一個人，他對我說：“考慮問題就應該從最重要的發明創造出發，隻有它們才是有待於逐一發現的。發明創造表明了一些最簡單的事實，大自然的奧秘其實都明擺著，隻是人們天天對它們熟視無睹罷了。將來的人在看待我們時，一定會覺得我們是極其可憐的人。為什麼呢？因為將來的人會用到太陽的光和熱，那是多麼高級的發明創造，相比之下，我們的照明和燃料就顯得可憐了。難道不是嗎？我們不僅要千辛萬苦地從地下將那些燃料開采出來，而且，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從未考慮過以後的事情，我們的沒有為子孫後代著想，肆意地開采並浪費了那些煤炭。我們是多麼有罪的一群人。盡管如此，我必須承認，人在節儉方麵是最靈巧的。隻要人們願意朝這方麵努力，就一定能做到。但是問題又接踵而來，到什麼時候，我們才能收集到那些看似不適用的熱量，或者多餘的熱量，然後將它們都彙總到世界的所有熱點上呢？我相信這一天總會到來，我們一定會做到的！”
他凝重地看著我，繼續以說教的語氣說道：“我們究竟到什麼時候才能做到呢？或許等到地球開始變冷的時候，我們就能做到了。因為那個時候就預示著我們的煤炭資源開始匱乏了。”
我岔開了話題，以防他又陷入枯燥的玄想中：“聽您這麼說，可見您是一個洞察事理的人，因此您本人一定是一個大發明家了？”他解釋道：“先生，了不起的人不一定都名聲顯赫，而最偉大的人也不一定是最有名氣的人。我問一個問題，與那些發明輪子、陀螺、針線的人相比，一個普希金，一個巴斯德，一個拉瓦錫又算得了什麼？在我看來，就連與第一個發現孩子玩的滾圈能立起來的人相比，他們都算不了什麼。但是這種比較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要善於觀察。而關鍵也在於觀察。但是，驕傲的我們在生活中感到自己什麼都懂，似乎所有的事物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我們從不留心觀察周圍的事物，我們活在當下，卻看不清周圍究竟有什麼。這是多麼可悲的事實！您看，衣兜兒，這是多麼偉大的發明啊！您會怎麼看它呢？您能想到它有多麼了不起嗎？也許您覺得它沒有什麼，可是，人人都在使用它，一旦人們離開它，生活就會變成另一番模樣。最重要的還是善於觀察。隻要善於觀察，生活就會朝著美好進發。”
突然，他轉變了語氣，一邊說，一邊扯著袖子將我拉到別的地方：“喏，您看剛進來的那個人，您一定要當心他！那個人是一個自己不會發明東西，卻總喜歡剽竊別人發明的老笨蛋。在他麵前，請您一個字也不要提及我。您看，他正在盤問那個神父，您應該能看清他是如何盤問那個神父的，隻要看一看那個神父可憐的樣子，您就能明白一切。那個神父其實是一個紳士，他雖然打扮得很世俗，卻是虔誠的神職人員。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個大發明家。我覺得隻要能與他合作，我們一定能夠幹出大名堂。遺憾的是，我和他根本談不攏。每次我向他說出我的想法，他都會說出一些難懂的話，就像是用中國話在回答。更令人無法理解的是，他最近似乎總不願意見到我，一直躲著我。再過一會兒，等那個老笨蛋走了之後，您就去和他談談。您會發現那位紳士懂得不少有趣的事情，您也可以從他說話的方式中，了解一下他考慮問題是否具有連續性……看，老笨蛋走了，您可以過去了，和那位紳士談一談吧，您一定會發現一些有趣的東西。快去吧！”
聽了他的話，我並沒有著急去和那位紳士般的牧師談話。相比這件事情，我對與我聊了半天的這個人更感興趣，我沒有忘記他還沒有正麵回答我最初的問題，於是說道：“稍等一下，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您能告訴我您發明過什麼嗎？”
“您真的很想知道？”他探著身子向我問道，隨即又突然向後仰去，接著他嚴肅且小聲地對我說：“我創造了紐扣，所以我是紐扣的發明者。”
需要說明的是，這位先生口中的“老笨蛋”其實是我的朋友，他是濟貧院的主治醫生。當他離開後，那位“紳士”表現得很奇怪，隻見他坐在那裏，兩肘支撐在膝蓋上，雙手捧著腦袋，顯得十分痛苦。這個時候，我悄悄向著他走去。我在離他很近的位置停了下來，即使如此近的距離，他也沒有發現我。
我主動搭訕道：“咱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紳士打量了我一眼，回應道：“我也有這種印象。不過，在討論這個話題之前，您能說說不久前的談話嗎？您是不是和那位可憐的大使交談過？沒錯，就是剛才與你談話的人，現在那邊獨自散步的那位，對，就是快要轉過身去的那位……你們似乎聊得很開心，我無意中看到了你們。他現在怎麼樣了？我和他曾經是很好的朋友！隻不過他天生是一個喜歡嫉妒的人。我和他剛認識時非常要好，但自從他發現少不了我之後，他便容忍不了我的存在了。”
我忍不住冒昧地問道：“為什麼會這樣呢？”
“親愛的先生，其實道理很簡單，您一聽就會明白。他跟您說過吧，他是紐扣的發明者，但是，扣眼是我發明的。”
“因為這樣你們就鬧翻了？”
“當然。”
青春的門檻，
就鑲嵌在天堂的大門之上。
新的狂歡從這裏開始，
從這裏開始，
我的靈魂迷醉了……
偉大的造物主啊！
你讓我的迷醉有增無減。
如何才能填平內心的空虛，
不再讓我那渺小的靈魂同你隔斷？
即使靈魂失意，
我也不會忘記你的天顏……
偉大的造物主啊！
請讓我的狂喜不斷滋蔓。
在那幹涸的沙灘上，
有一行赤足的腳印。
就像我那天真的詩篇，
有時會尋著韻腳前行。
無憂無慮的日子，
多麼使人狂喜。
我那渺小的靈魂，
在富有節奏的海浪上遊弋著。
鮮花初放之時，
小樹林也歡笑起來。
群鳥飛來尋找最終的歸宿。
它們歡唱著歌謠，
在一棵哭泣的老橡樹上安了家。
歡笑著搖動枝葉吧，
跟著這神聖的節奏。
曾幾何時，
我嚐過一種神奇的飲料，
它比美酒還甘醇，
至今我仍記得它的味道。
就像我無法忘記現在的景象。
太陽的光線如此強烈，
輕而易舉便能穿透我的眼簾。
偉大的造物主啊！
你那無盡的真理，
刺傷了我的心田。
那是我在佛羅倫薩的經曆。那時正值當地的一個節日。具體什麼節日，我現在已記不清了。當時我住在三聖橋和維奇奧橋之間，透過窗子，能看到阿爾諾河濱路。我經常佇立在窗前，觀賞外麵流動的人群。白天人群不能使我萌生投身進去的渴望，隻有到傍晚，路上的氣氛更加熱烈的時候，我才會走出房門，成為那人群中的一員。
一天，我像往常那樣站在窗前，觀賞窗外的遊人。這一次的經曆與以往不同。我遠遠地便能聽到維奇奧橋上的嘈雜聲，我向上遊望去，隻見行人紛紛向橋上跑去。人群湧向維奇奧橋的中間，那裏剛好是橋上沒有房屋鑲綴的地方，因此沒有任何遮攔。我望見人們蜂擁至那裏，然後趴在橋欄杆上，俯身看著河中的動靜。其中很多人伸著手臂，指著渾濁河水中漂浮的一個小物品在議論什麼。我遠遠地也能看到那個白色的小物品。我看到它一會兒沒入漩渦，一會兒又漂浮上來，不久便被那河中的激流衝走了。
看到這裏，我慌忙跑下樓，向附近的行人詢問出了什麼事。有人告訴我事情的真相：一個可憐的小女孩兒掉進了河裏，她隻是在河裏掙紮著漂浮了一會兒，便被那無情的河水吞沒了。這一切隻發生在瞬間，待人們反應過來已經晚了。有一些小船停靠在岸邊，有人解開了小船的纜繩，慢慢地駛向河中央。他們用撓鉤在河中打撈著小女孩兒，但是一直忙到天黑也沒有打撈上來。
聽到這個消息，我感到十分震驚。簡直豈有此理！橋上有那麼多人，為什麼沒有人留意到一個即將落水的小女孩兒呢？為什麼沒人在她要落水時伸出救助之手呢……我心有不甘地向前跑去，一直跑到事發地點，也就是維奇奧橋的中間。到了事發地點，我看到一群人正圍著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男孩兒在詢問著什麼。仔細一聽，我聽到了男孩兒的回答。他仔細地講述了女孩兒落水的經過：在男孩兒沿橋乞討的時候，一個小女孩兒突然翻過橋欄杆準備跳河。在千鈞一發之際，男孩兒快速衝過去及時抓住了她的一條胳膊。男孩兒拉著女孩兒的胳膊懸空堅持了一小會兒。令人難以理解的是，在這件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們身後的行人居然毫無察覺。男孩兒用盡全力想要將女孩兒拉上橋，但是他本身力量不夠，正要招呼人幫忙時，那個一心跳河的小女孩兒十分痛苦地說：“別拉了，讓我去吧。”女孩兒的聲調極其哀婉，聽著令人心疼。男孩兒終於沒有了力氣，他的手還是撒開了。小男孩兒一邊哭，一邊敘述著這一經過。
實際上他也是一個可憐的孩子。他是個孤兒，無家可歸，隻能穿著他那身破爛的衣衫乞討度日。相比於那個女孩兒，他或許隻稍稍幸運了一點。不難想象，他抓住那女孩兒的胳膊時所表現出的絕望和無助，他想要與死神爭奪那女孩兒，但他又與那女孩兒一樣絕望。然而在絕望之中，也充滿了愛。他希望為女孩兒打開天堂之門，而不是幫助她走進地獄之門。但是女孩兒的懇求讓他產生了憐憫之心。因為無奈和無助，因為憐憫和絕望，他最終撒開了手。男孩兒的腦袋裏久久回蕩著女孩兒的懇求。
有人問男孩兒是否認識那女孩兒，男孩兒隻是搖了搖頭。事實上，他們是第一次見。沒有人知道那女孩兒是誰，更不會知道她來自何方。警員們調查了幾天，依然毫無結果。屍體終於被打撈了上來，那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兒，衣衫襤褸，瘦骨嶙峋，嬌小而可憐。我很想再多了解一些那女孩兒的情況。不是出於好奇，還是出於不平。我想知道她的父親是不是有了外遇，她的母親是否偷了漢子。為什麼她賴以生存的東西就這樣崩塌了？
納塔納埃爾，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要談論這樣一件事情。從始至終，我都在訴說快樂，這件事顯然不可能被歸為這一行列。
本來，我是想以更簡單的語言來陳述這件事情的。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實際上，我絕不需要衝擊不幸的那種幸福，更不屑於談論這種幸福。同樣，我也絕不需要剝奪別人財富的那種財富。如果說必須剝奪別人身上的衣裳才能包裹我自身，那麼我寧願赤裸著身子存活於世。偉大的造物主啊！你準備了盛宴並邀請了所有的人。這天國的盛宴之所以神聖且美麗，不是因為它的可口和華麗，而是因為你邀請了所有人。
塵世間的窮困、苦難、災禍和慘事已經夠多了。但是，每一天還有更多更沉重的窮困、苦難、災禍和慘事在發生。想到這裏，那些身處幸福的人，就不得不感到慚愧。然而，需要強調的是，如果一個人連自己都不能獲取幸福，那麼他又如何能幫助別人實現幸福呢？所以那些自己不幸福還要吵嚷著幫助別人實現幸福的人都是騙子。自己能獲取幸福，才能幫助別人實現幸福；否則就無法幫助別人實現幸福。此時，我的內心有一股想要獲取幸福的強烈衝動。但是，不是所有能獲取幸福的方式都是可取的，比如依靠損害別人的利益，侵占別人的財產來獲取幸福的方式。在我看來，這種獲取幸福的方式尤為可憎。如果再做更深一步的探討，我們就會觸及社會性問題，悲劇性的問題不是個人能夠解決的，它的解決需要每個人的參與。這就是團結力量的體現。
我認為毫無理由地將富人的財富分散出去是錯誤的。從現實的角度來說，這也是不切實際的。在一定程度上，人們會將自己的財產視為生命，富人也不例外。要想讓這樣的富人主動放棄他們的財產無異於讓他們放棄生命，這簡直是癡心妄想！個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以任何手段侵占別人的財產都是可恥的。我的幸福是上天的賜予，即使死亡也無法奪走它。死亡能從我手中奪走的隻有財富。這種財富是人所共有的，它屬於一種天然的、零散的且不受控製的財富。這種財富隻能給我帶來片刻的享受，不能給我帶來一世的幸福。幸福依賴於這種財富，但不全依賴於這種財富。
財富不是越多越好，而是恰到好處才好。與最豐盛、最奢侈的宴席相比，我更喜歡樸素小客棧的餐飲；與用高牆圍起來的花園相比，我更喜歡在公園裏散步。在散步時，與那些最珍稀的書籍相比，我更喜歡帶著那些簡單的書籍。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如果有一件完美的藝術品隻能供我一人欣賞，那麼它越是美麗，越是極具欣賞價值，我越是會感到憂傷，我的快樂會在孤獨中一點點消失殆盡。
我幸福的最大來源不在於利己，而在於利人。一旦我為別人增添了幸福，自己就會獲得極大的快樂，於是，幸福感也會隨之增加。因此，實現個人幸福，往往有賴於別人的幸福。如果除我之外，所有人都在我的幫助下獲得了幸福，那麼我的幸福感就會前所未有地強烈，我會感到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那個人。
在很久以前，或是更早的時候，我就已經對快樂心存希望。對於我來說，快樂是珍寶，與憂傷相比，快樂顯得更加珍稀、難得和美好。能夠發現這一點的人少之又少，若能發現這一點，那無疑是人們此生最重要的發現之一。無論對於過去、現在還是未來，快樂都是我的一種天生需要。但是，現在的我對它的需要更為強烈。隨著程度的加深，這種需要從本質上發生了轉變，最終變成了一種道德的義務。我認為快樂確實應該作為人們道德的義務，因為人們生來就是為奔著幸福快樂而去的。一個人獲得幸福不容易，讓每一個人都獲得幸福則更難。從個人角度來說，一個人想要獲得幸福必須依賴於集體幸福；而從集體的角度來說，要想使集體幸福，或是向社會傳播幸福也需要個人來引導。向周圍傳播幸福的方法有很多，其中最可靠、最有效的就是個人在幸福上做出表率。因此，我決定要首先讓自己幸福起來。
我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幸福而能思考的人才是真正的強者。”愚昧的幸福是不可取的，那種幸福隻能使人不斷墮入罪惡的深淵。人們在幸福的同時，還要學會思考並善於思考。既幸福又擁有理智才是人們應該為之奮鬥的目標。那種基於愚昧的幸福與我沒有任何關係，我也不屑於與其扯上任何關係。幸福的人往往是那些已經學會哭泣的人。永遠的快樂是不存在的，我們隻有在快樂的同時理解悲傷，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如果有人認為這是為了鼓勵人們哭泣，那麼他就大錯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