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何而存在呢?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因為我們至今也總結不出一個令大多數人都滿意的答案;這個問題亦很好回答,因為即使是路邊玩耍的孩童也可能說出一兩個天真的答案。而我的答案是:我思,故我在。

我們既要去探究自己為何會存在,也要去探究那些實際不存在的東西為何會存在。或許這就是我們存在價值了。

我們要看一看自己,還要去望一望世界。世界在快樂的指引下發展變化,繼而又在發展變化中獲得進步和繁榮。人類也是如此。對於人類來說,不存在完全的絕望,絕望之中總會透出希望的光芒。讓我們給自己的存在找一個合適的理由,不要背離了生活。

我思,故我在。這是個值得研究的話題。或許有人會認為“故”在這裏顯得有些蹩腳。那麼用“我思,我就存在”來解釋又如何呢?或許,下麵的說法更有道理:

我感知,因此我存在。或者我認為,因此我存在。如果分開來說難以理解,那麼我們就將它們合並起來說,於是,這以上的說法就等於:

我想我存在。

我認為我存在。

我感到我存在。

在我看來,這三種說法中最後一種是最確切的,進一步來說,它也是唯一確切的說法。歸根結底,這樣理解的理由是基於前兩種方法的不確切。為什麼它們是不確切的呢?下麵我們具體分析。首先是“我想我存在”,這句話中包含了兩種意思,你可以將它理解為“我感到我存在”,同時你也能從中看出“也許並不包含我存在”的意思。至於“我認為我存在”則是一種純粹的模仿了。我肯定了最後一種說法——“我感到我存在”。當我說出這句話時,我具有兩種身份。因為我給出了判斷,所以我首先是一個判斷者;其次我也是這個判斷的當事人。既然我是判斷者又是當事人,那麼理應我不會弄錯才對。

如果將“我思,故我在”放在“我想”的層麵,那麼就可以理解為“我想我存在,因此我存在”。無論如何,我總得想點什麼,這樣才能證明我的存在。如果我不能從自己的角度想,那麼我就從其他方麵來想。我可以進行這樣的設想,例如:我想三角形的三個內角之和等於兩個直角的和,因此我存在。這樣我便想到了一些存在,但是具體的“我”又不能確定了。那麼我就用“因此這個存在”來代替“因此我存在”,這樣一來,“我”在這裏就成了一個中性的,“我”就變成了既非主動的,又非被動的了。

我想:因此我存在。也可以說成:我快樂,我呼吸,我憤怒,我感覺,因此我存在。人如果不存在又怎麼能思考呢?毫無疑問,人不存在便不能思考。反過來就是“人存在”完全不用思考。或者說,我們不用思考“人存在”,因為我們在思考“人存在”的同時,人就已經存在了。

實際上,隻要我能感覺到,那麼“我存在”的事實就可以成立了,這樣也就不用考慮自己存在了。我如何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呢?我通過思考這種行為來意識自己的存在。因此,我是思考的存在體,而不再是那種簡單的存在體了。

我們可以在“我想,因此我存在”與“我想我存在”之間畫上等號。從表麵上來看,這兩句話中間多了一個“因此”,那麼我假如將它們放在天平上測量,“我想,因此我存在”的一端就多出了一個“因此”的分量。但是實際上沒有這個天平,而現在我完全可以將“因此”這個詞當作天平,或者說“天平的梁”。這樣一來,“因此”就不會在度量中占有任何分量,天平的兩個盤子上隻有兩個同樣的東西了,即Xu003dX。在這種情形下,無論我們如何顛來倒去,都得不到任何結果,更沒有任何意義。不需一會兒的工夫,我們便會頭痛欲裂,因此,我還是出去散步為妙。

類似這樣使我們寢食不安的問題並不是微不足道的。它們對我們當然是重要的,也是有意義的。但是僅憑我們現在的能力和材料,它們是根本解決不了的。然而,生活還要繼續,決定還要下達。如果我們依賴這些問題的解決來左右我們的決定,那簡直荒唐至極!現在我們不用對它們表態,大可以放任不管。

對此,納塔納埃爾你一定會這樣說:“盡管如此,在做任何行動之前,我必須弄清楚自己為何存在於世。如果連自我存在都無法弄清,那麼我們又怎能弄清其他事物的存在?……”

可憐的納塔納埃爾,如果你繼續這樣思考下去,我隻能對你說:“您就繼續探究下去吧!無論您如何探究,都不會對您的行動有任何幫助,因為如果你一直探究下去,在這探究的期間,您絕不會決定如何行動,更不會有任何行動。”

請放開那些礙事的包袱吧!將它們放到寄存處吧!不要讓它們成為你行動的累贅。你完全可以像愛德華那樣,在寄存包裹後,試著將包裹單弄丟。

我還要對別的話題進行探究,不能總放不下眼前的包袱。

除非你從來沒有欣賞過大自然,否則以為可以不相信上蒼恐怕是一件更加困難的事情。當你看到物質那極其細微的搏動,看到水流、花開、葉落……你是否會思考它們為什麼會動起來,或者有什麼動向?對我來說,物質那極細微的搏動是一種十分重要的信息。關於物質和思想,有這樣一些現象令我感到無比驚訝,即物質可以被穿透,也能夠被延伸,同時還可以受思想的自由支配;而思想可以與物質相融合,從而形成一個整體。不僅這些令我驚訝,世界上的所有事物無不令我驚訝。如果將這種驚訝換一個名詞來表述,我認為暫且用“崇拜”吧。是的,我崇拜萬物,崇拜這偉大的自然。我認為這是一種更為超前的思想。在我崇拜的事物之中,不僅看不到上帝的存在,反而能夠證明處處都不可能有上帝。

我將這一切稱之為神聖的。這種說法,特別是最後幾個字是受歌德的啟發我才最終領悟到的。

納塔納埃爾,或許你會說:“這和斯賓諾莎學說沒有什麼區別,至少我看不出絲毫的差異。”

而我的回答是:“我們有說它們之間存在差異,即使有我也不會強調這種差異。我之所以會提到歌德,是因為我傾向於承認他的學說是得益於斯賓諾莎之處。我認為再偉大的學說,或多或少都會吸收別人的一點東西。完全的創新是很難存在的。對於那些我因襲和認同的人,我會十分尊重他們;這就像你尊重你的上帝一樣。但是,兩者之前還存在一些實質性的區別:你們要依據神的啟示來建立你們的傳統,在這個過程中,不存在思想自由。而我所堅持的是充滿人道的另一種傳統。這種傳統可以鼓勵我承認先由自己驗證或無法驗證的東西是真實的,同時還能讓我的思想在我喜愛的範疇內自由地馳騁。這不是狂妄自大的說法,反而是一種滿含謙卑和抑製的說法。它絕不是一種虛假的謙虛,它隻會引導我們極為耐心地去思考。在我看來,認為人必須依靠神來獲得啟示,而僅憑自己無法認識任何真理的那些人才是真正虛偽的。”

快樂是自然萬物生存發展的動力,它們自誕生起就一直在追尋著快樂。草莖長高、芽苞抽葉、花蕾綻放……這些生長的過程都依賴於快樂提供的動力。在快樂的指引下,花冠與陽光才能相擁接吻,一切事物才能彼此結合。快樂的力量無與倫比,它能使休眠的幼蟲變成光亮的蛹,再讓光亮的蛹蛻變成最美麗的蝴蝶。萬物之所以會在追尋安逸的同時,又能更自覺地趨向進步,也完全是因為它們受到了快樂的指引。若失去了這種指引,一切都會停止運轉,變得死氣沉沉。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們才能從快樂中得到更大的教益,這種教益遠遠大於書本給我們帶來的教益。而這也是為什麼我越看書就會越糊塗的原因。

快樂是純粹的,它既不需要深思熟慮,也不需要講究方式方法。快樂的海洋是人人向往的海洋。當我縱身躍入這海洋時,驚訝地發現,即使我在這海洋中保持不動,也不會沉下去。快樂的海洋如此神奇,而它的神奇之處還遠非這一點——隻有在這片海洋中,我們才能完全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我們不僅能享受其中,還能活得清楚明白,這就是快樂的絕妙之處。

我投身於快樂之中時,不需要做任何決定,那完全是自然而然地投入。很多人認為人性本惡,這一點我耳聞已久,現在我卻想親身檢驗一番。不過,我對自身的興趣遠遠比不上對別人的興趣,我對別人的好奇心十分強烈,我會利用肉欲隱隱導向銷魂的衝動來掙脫自身。在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之前,我認為探索倫理道德既是不機智的,也是不可能的。而要想停止尋找自我,消除不明白自己是誰的顧慮,就需要我們重新投身於愛之中。

我們不可能肆無忌憚地聽從欲念的安排,一生隨心所欲地活著。但同時,我們也不能徹底扼殺我們的欲念,泯滅人性。在人生中的某些時間段內,我們應該適當拋開所謂的倫理道德,敞開胸懷接受我們的欲念,不再抵製那些渴望已久的欲念。在一些特殊的人生階段,欲望是我最好的老師,我為什麼還要排斥和抵製它呢?拋開一切惡俗的顧慮,我願意自由地聽憑欲望的調遣。

這一次我遇到了一個可憐的殘疾人,他一臉惆悵地對我說:“唉!哪怕有那麼一回,就像維吉所說的那樣,我能將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摟在懷裏”,盡情地領略這次無與倫比的快樂,我也就死而無憾了。”我對他的話感到詫異,便對他說:“你真是個可憐的人!這種快樂不是一次就能嚐個夠的,一旦體會到這種快樂,你就會上癮,在今後的日子裏,你會心心念念這種快樂,你會希望多多地嚐試這種快樂。如果你是一個詩人的話,最好還是別嚐試這種快樂為好,因為詩人在這類事情上總是做得不如意,對那種快樂的回憶會時刻折磨著他那敏感的神經,那種折磨遠超你的想象!”

那個殘疾人有些不悅地反問道:“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努力地追求著快樂,但不知有多少回,我在采擷快樂之果時,竟像個禁欲者那樣,突然掉頭而去。在我看來,這不是放棄追求快樂,而是采取一種觀望態度。我想看一看那種歡愉究竟呈現什麼樣子,也想對那種快樂的體驗有一個大致的預測。而一旦這種快樂實現了,我自然會喪失繼續獲得收益的可能,於是,我隻能對其棄之不顧了。我深知這樣的道理:如果我們對一場歡愉有所準備,以確保其足夠使人快樂,這樣的做法反而會使歡愉歸於乏味,而一場驚喜則更容易抓住人們的心,人們也會對其感到異常甜美。在享受快樂之前,我至少能夠消除心中一切的抵觸、憂鬱、膽怯、審慎和廉恥,這樣我才能體會到最美好的快樂。如果我們無法消除這些障礙,那麼我們的快樂便一刻得不到安寧,即使我們表麵上看起來很快樂,內心也會感到惶恐不安。我們總有著這樣的經曆,即在很多時候,當我們肉體上快感消失後,留下的隻能是心靈的內疚。

我喜歡春天,因此在我的心靈之中,每天都是春天。春天是我心靈的常客,它時常會悄無聲息地前來拜訪。在我每次旅行期間,我看到美麗的湖光山色,看到翠綠鋪滿大地,看到幼鳥的孵化、鮮花的盛開……春天的景物都盡收眼底,我覺得一切都是春天的芳香,一切都充滿了春天的喜悅,同時一切也都是我內心春天的回聲。

我的周身像有一團熊熊的烈火在燃燒,那是熱情炙熱的火焰。我可以將這無比的熱情傳遞出去,不僅僅傳遞給人,還能傳遞給其他生命體。這火一般的熱情傳遞出去的情景就像是借火給別人點煙的情景,我將煙頭湊近別人時猛吸一口,不僅能夠點燃別人的煙頭,還能使自己的煙頭燃得更旺。我輕輕抖掉身上的煙灰,真誠地看著別人,同時抱以愛的微笑。我不僅要將這無與倫比的熱情傳遞出去,還要將那溫暖的愛傳遞出去。在此過程中,我總會想:一切的善良其實都是幸福的輻射。幸福是一種簡單且溫暖的效應,它可以給人們帶來無限的快樂享受。我將熱情和愛傳遞出去就相當於將幸福傳遞出去,也就相當於將快樂傳遞出去,既然如此,我的心自然就要奉獻給所有人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本以為我的欲望也會跟著減退,但是事實卻不是這樣。在歲月的痕跡下,我並未感到欲望有過任何的消退,也從未對欲望感到厭膩。然而,我卻不得不承認,我的快樂確實有些來去匆匆了。在我那充滿欲望的嘴唇上,快樂像流水一樣提前浸濕了我的嘴唇,但是很快,它又會過快地留下衰竭的印跡。如果將追求和占有相比較,我更傾向於去追求。因為我覺得與占有相比,追求會更有價值。在我人生的旅途中,我曾經多麼喜歡解渴時的感覺,對我來說,那是少有的快樂和幸福的時刻;而現在,我卻越來越喜歡焦渴的感覺。同樣,相比於那曾經美妙的享樂,現在的我更加向往快樂。我越來越不滿足於現在愛的狀態,我一心想要將這份愛無限地拓展開來,讓世間所有的事物都能被愛所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