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這是一個夜晚,微有月色的夜晚。

這麼一個夜晚,在有的人眼裏,它是美而動人的,但是在有些人眼裏,它卻是淒慘、陰冷而令人傷心的,這完全是因人而異,因當時的情形而有所不同。

此時此地,對這兩個人來說,應該就是屬於後者了。

這裏是京畿西山的一個荒涼地方。

所謂荒涼地方,隻是說它不是個出名的風景區,至少離風景區遠了些,遊人絕不會到這兒來。

可是這兒視野絕佳,居高臨下,可以俯覽山下那好大一片田野。

這裏,藉著那微有的月色看,可以看見有一坯黃土,一片新墳,墳前立著一塊墓碑,由於月色黯淡,看不清墓碑上的字跡。

那兩個人,就是在這座新墳前,沉默著,悲痛的祭吊著。

兩個人,一個是年輕人,一個是中年人,不管是年輕人或中年人,都有著一副頎長、挺拔的身材,俊逸不凡的相貌,也都有著一股平常人所沒有的氣質。

突然,那個年輕人開了口,劃破了這個地方的靜寂:“我沒有想到,怎麼也沒有想到,我剛走,就發生這種事!”

那中年人也說了話,話聲低沉,還略帶沙啞:“少主應該說,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做,他們會下這種毒手。”

年輕人沉默了一下:“恩叔,確定他們是查緝營的人?”

“錯不了的。”中年人道:“下手的是他們,沒有上頭的令諭,他們不敢這麼做,至於是誰下的令諭,是宮裏那老少兩個女人,還是統領京畿禁衛的玉貝勒,那就不得而知了。”

年輕人兩眼中閃出了一道懍人的光芒:“我會弄清楚的,我一定會弄清楚是誰的指使,白叔死的太冤、太不值,我不能讓他就這樣含恨九泉。”

中年人道:“走吧,咱們現在就去。”

年輕人道:“恩叔,我不打算像您想的這麼做。”

“怎麼說?”中年人道:“你不打算像我想的這麼做?”

年輕人微點頭:“是的。”

“你知道我想怎麼做?”

“當然知道,馬上查出是誰在背後指使,馬上替白叔報仇。”

“少主又打算怎麼做?”

“慢慢來,我要讓他們就在不知不覺中,我要讓他們死得沒話說!”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恩叔,咱們勢單力薄,而且,我在十年內不能離開北京,將來有時候我甚至得公開露麵。”

中年人為之愕然:“少主,你還要管他們的事?”

年輕人道:“恩叔,畢竟福臨對我不薄,他甚至還不惜重建李家宅院,尤其我答應過他!”

中年人道:“少主,畢竟咱們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啊!”

年輕人道:“我知道,可是福臨都能重建李家,把他的阿哥托給我這個漢族世胄,前朝遺民,我又為什麼不能替他……”

“不能,少主。”中年人道:“公仇、私恨,為了這,其他的可以置諸腦後。”

年輕人道:“恩叔原諒,我的看法跟恩叔不一樣。”

“怎麼說,少主的看法跟我不一樣?”

“是的,再請恩叔原諒。”

中年人臉色劇變,沉默了半晌,才道:“少主已經藝成,也已經長成,而且大仇也報得差不多了,我總算對得起主人了,請就此辭。”

他一個“辭”字出口,也不等年輕人有任反應,就躬身之勢陡然撥起,天馬行空般疾射麵去。

年輕人絕沒想到他會有此一著,急喊:“恩叔!”

喊聲震蕩夜空,傳出老遠,但已經來不及了了,中年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茫茫夜色裏不見了。

年輕人臉上閃過抽搐,身軀泛起顫抖,啞聲道:“恩叔,你這是何苦……”

他曲膝向著中年人逝去的方向跪了下去,接道:“謝恩叔當年救我,以後送我學藝;撫養我長大成人,複又讓我天下奔波,覓仇報仇之恩。”

同樣的一個夜晚,在寂靜,隻有少數幾盞燈光的“肅親王府”

的後院裏,背著手立著一個頎長、挺拔、俊逸的人影。

他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任由夜風吹得他衣袂飄揚,宛如一尊石雕的人像。

從長廊上下來一個人影,那是個容貌、風韻動人的中年女人。

她一直走到那個頎長、挺拔、俊逸人影的身邊:“幾天了,沒有一點動靜,應該不會有什麼了,睡覺吧。”

有著頎長、挺拔、俊逸人影的,自然是個挺拔、俊逸的年輕人,他仰望著夜空道:“沒有動靜,他居然會沒有動靜,難道說我會料錯他?”

中年女子也道:“我也認為他不應該是個善罷幹休的人,尤其死了一個跟他關係非比尋常的人,除非他沒有想到‘肅王府’,沒有想到你。”

“他是個聰明人,”俊逸年輕人搖頭道:“不會想不到,就算他想不到我,想不到‘肅王府’,他也應該知道下手的是‘查緝營’,可是這些日子了,‘查緝營’也沒有什麼動靜。”

“除非……”中年女子道:“他是知道胳膊鬥不過大腿,民不能跟官鬥,北京城裏他無法立足,咬牙忍一忍,走了。”

俊逸年輕人冷冷一笑道:“您真這麼想麼?”

中年女子道:“我希望是這樣,可是你知道,世間事如人意的不多。”

俊逸年輕人又冷冷一笑:“您我都知道,他不是個這麼算了的人,他可是個指作隱忍,躲在什麼地方待機而動,我不會讓他如願的,我不會讓他如願的!”

中年女子也道:“最好是不能讓他如願,最好這件事也別讓紀翠知道。”

“她現在怎麼樣?”

“好一點了。”

“真是莫名其妙,讓我趕他走的,也有她一份,我真那麼做了,她又不對了。”

“女孩子不都是這樣,隻要稍假時日,她就會把他淡忘了!”

俊逸年輕人沒說話。

羅家,是個大戶,尤其是在這南城,可是就整個天子腳下的北京城來說,隻是能算個不大不小的人家,隻因為京城裏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太多了。

羅家,這座大宅院的門口,貼著一張紅紙,上頭寫著幾行拳頭大的字跡,寫的是顏體,挺不錯的顏體,寫的是:“誠征護院數名,男女不拘,籍貫不拘,年歲不拘,維須家世清白,出身正派,意者內洽。”

取情是招募護院。

護院是幹什麼的?誰都知道:北京城是個臥虎藏龍之地,要龍有龍,要虎有虎,可也就因為“北京城”是個臥虎藏龍的地兒,識貨的行家特別多,不是自信真有兩下子,是不敢輕易應征護院,端這碗玩命碗的。

所以,雖然不知道羅家這張紅紙是什麼時候貼上去的,可是至少今天這時候都快正午了,才來了一個。

這一個,是年輕人,穿得很普通,一點兒也不像個練家子,人也不像是幹護院的材料,隻是人有點黑,讓人看上去很順眼,越看越順跟,看久了,任何人都會覺得這家夥長得挺俊,在男人裏是數得著的。

他叫開羅家的門,側門,開的是四十上下,模樣兒就像個護院。

“幹什麼的?”粗聲粗氣,一對牛眼。

年輕人倒很從容、泰然,指指門邊:“府上不是招募護院麼?”

“你應征護院?”那人似乎不信。

“是啊!”

那人上下打量年輕人:“會武?”

“學過幾年。”

“有把握?”

“招募護院總得經過比試吧?”

“那當然。”

“誰會願意沒事來找打玩命!”

那人怔了一怔.又上下打量了年輕人一陣:“說得有理。你這個人有意思,進來試試吧!“年輕人進去了,進門看,眼前是個大院子,一挑三間東廂房前擺了張長桌子,上頭還鋪著紅桌巾。

那人一路嚷:“又有人應征來了!”

又有人應征來了,這表示前麵已經有人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