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一省,禹貢屬於雍州,至秦始置隴西、北地兩郡,古昔本羌戎之地,清代乃更今名。省境以內山嶺縱橫,最著名的有祁連、西傾、隴山、秦嶺等四大山脈,大都峰巒峻秀,崖壑回環,林樹森森,參天蔽日。秦嶺所屬諸山更多勝地,這些地方大都地隔囂塵,境稱靈秀,一班江湖佳俠、山林逸士,不是選勝登臨,衣履往來,便是覓地幽隱,長樂林泉。不過深山大澤每生龍蛇,自來求靜反動,天下事不能盡如人意,況乎木秀風摧,名高見嫉,越是有大本領大名望的人,越想安閑不得。微風起於萍末,星火可以燎原,往往為了一點細故,生出許多事來。
本書事跡,起因於甘肅岷州城外南關附近的一個鄉鎮之中,地名木龍寨。岷州全境多山,西南邊境更是山重嶺複,澗穀回環,有的地方並有那原始的森林,往往蔭蔽數百裏,黑壓壓不見天日,林穀之中時有珍禽奇獸棲息遊衍,野生的藥材也很多,加以地臨洮水,土地肥厚,物產眾多,居民大半殷富,隻是種族龐雜,漢人以外,回族、藏族連同青海玉樹二十五族的子民,亦常往來寄住。因為各種族間習尚不同,大都集眾聚族而居,又多強悍,習於武勇。此外各商幫因為彼時交通不便,隻管地是隴南重鎮,驛路四出,北達皋蘭,西赴臨潭,西南可經迭部、武都入蜀,連同桃河的舟船,水陸兩路皆有通道。畢竟山河險阻,行履艱難,西北諸省地曠人稀,山林之間每有豪客盜賊盤踞;大幫商客多帶不少武士打手結隊同行,聲勢浩大;尋常綠林中人遇到這類大隊商幫,如無大仇深怨,輕易不肯招惹。即使無心相值,也隻雙方打個招呼,賣點麵子,放過拉倒。照理可以相安,無如人情好名爭勝,江湖上人尤甚,何況一方以劫掠行旅為生,一方以保護商客為業,行徑絕對相反,起初各有顧忌,都怕身敗名裂,借著保全江湖義氣的美名,故作慷慨,放手過去。年時一久,前者覺著到口肥羊老被對方把住,心中不無忌忿,不是故意尋找過節,便是暗使能手來掂對方斤兩,真講義氣、賣交情的仍是不多。那始終隱忍不發的,大都是多年積盜,自顧力勢不敵,既然招呼打到,麵子無傷,樂得永息妄念,留些交情。那新出道的毛頭小夥,就不聽那一套了。後者或因長年無事,自覺鏢局威名遠振,夜郎自大,或因日久疏懈,以為照例行事即可通行無阻。而能手無多,名高業盛,不敷分配,漸漸隻憑一支旗號上路,所派鏢師多是乏貨,不遇事還好,遇上就是大糟。不過這類有大名頭的鏢局情麵甚寬,沿途均有照應,經驗既多,長於預防化解,軟硬都來,除非真個驕狂,出事之時極少,事後好歹也能找回一點麵子。
那初創牌號的人就大難了,不特到處受人掂量,步步荊棘,全憑真實本領應付。一個不行,結下深仇,便有能人上門報複,並且前仆後繼,一個勝似一個,尋仇不已,暗算更多,防不勝防,端的難極,這且不提。
岷州南關外,本是回族聚居之地,隻木龍寨住有二三百家漢人。有一寨主姓狄名武,自稱江南販藥材的富商。乃父狄子和,本身庶出,家早分過,因不願居南方受長兄們的歧視,又在當地娶妻生子,建置下大片田業,才成了土著。狄氏久於商旅,世習武勇,狄武武功更是得有真傳,人又樂善慷慨,好客喜交,川、淮、秦、隴、晉、豫道上,隻常跑江湖的人,沒有不知道小豹子金丸狄寨主的。狄家當地巨富,雖是少年得名,竟不驕狂自滿,性更豪爽,無論新交舊識,有求必應,揮手萬金,全無吝嗇,對人十分和氣謙恭。當地種族幫派雖多,一提狄武,全都點頭稱讚,齊聲誇好。如此本領人緣和家境,按說業大名高,永享安樂,不會有事發生的了,哪知人事往往出於意外。
狄武有一業師姓陳名進,狄武幼年曾隨他學藝,本領不弱,人也極好,隻為狄武十七歲上,乃父在風塵中結識了一位異人,卑禮請來家中,傳授愛子武功。彼時因陳進從小教起,十年賓主,相得甚歡,怕他多心,故意說那異人是新請的教書先生,陳進知道狄武天資甚高,文武皆習,來人又是個落拓文人的神氣,雖覺這次主人延師,比起往昔格外尊禮隆重,對方卻甚沉默,未以為意,終席不發一言,有點稀奇,狄武又是照舊每日從學,隻習武時間較前縮短,以為勤於習文,想要謀取功名。自己最愛這個徒弟,讀書原是好事,武功從小已經紮好根基,近來進境較前反速。隻那教書先生,長日守在後院靜室之中,主人事前遍囑家人:“先生喜靜,小主人以外,不喚不許走進。”門館幽寂,自從初來同席一晤以後,從未見過,也從無人聽到書聲。隻當此君性情孤做,文人習氣往往如此,想過也就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