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有一年多光景,陳進輕不去書房左近走動。當年夏天,忽然天氣奇熱,夜起納涼,靜坐在所住後園偏院月光底下,偶然想起年已半百,多年奔走江湖,好容易遇到這等賢主人,為自己建了田業,將來足可溫飽,可惜長子尚道天資太差,僅能種地,次子尚義天分較高,用功也勤,現正傳以家法,不知將來成就如何、正尋思間,忽見一條黑影悄沒聲的由門外閃過,其急如飛,連忙縱身追出,哪有一絲影跡?門外一條石砌小路,可通後麵書房和去內室的捷徑,料有夜行人到此。狄家富有,隻管結客揮金,交情廣大,終不免啟綠林人的覬覦。還有狄氏全家上下均是會家,竟敢孤身行竊。善者不來,來者不善,自己眼皮底下如有失閃,大已難堪,一時忿極,匆匆回房取了兵刃晴器,跟蹤趕往。先當來賊必至內院偷盜,趕去細一察看,並無動靜,心終不放,又疑來賊路生,走錯路頭,一路躥高縱矮,順房脊察看過去。時夜已深,人均入夢,到處靜悄悄的,走過書房時,心想裏麵一個窮先生,身無長物,賊不會去,方要走開,忽聽到一川音人低喝。
“你且慢走!外麵有人。再不,我著徒兒送你出去。”又聽一人冷笑一聲答說:“不必費心,我自如約,決不多事。”
陳進正自尋思,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心念微動低頭俯視瞬息之間,答話那人已說到未句,同時便見下麵書房內燈光微閃處,一條黑影穿窗而出,往對麵屋上飛去,身法快極。陳進見那人穿著一身夜行衣靠,不禁有氣,低喝:“朋友慢走!”揚手就是一彈打去,因來人如此行徑,不問動機如何,均不能輕易放過。自己飛彈百發百中,獨門連珠手法,本心點到使知厲害,就這一下並不打算傷人,隻想留住來人,問明來由再行應付。如有過節,由自己承當了結,免給主人留怨受累,所以打的不是要害,力也不曾多用。陳進手法厲害,就這一下,不是軟硬功夫均有深造的人也吃不住,照說來賊縱不打落,也必受傷無疑,哪知來賊身法奇快,一彈飛到,並沒見怎閃躲,反手一撮便自接去,也未回顧,照前飛馳,隻一縱便上了屋脊,忽然回頭獰笑道:“竟是你麼?你這看家的小玩意,我先收存,改日有暇再當麵奉還吧。”聲隨人起,早已飛縱過去。
陳進見來賊竟將飛彈接去,發話譏嘲,又驚又怒,正待連珠打去,縱身追趕,猛聽喝道:“師父停手!”剛聽出是愛徒口音,一陣微風颯然,狄武已立在麵前擋住去路,身法似還在來賊以上。自己雖為人師,竟自相形見絀,越發驚奇,見狀知有原故,忽想起初遇先生時間他姓名,雖未明言,答話也是川音,立時有點省悟,再看賊人,已似星丸跳擲一般,在前麵房屋上接連幾閃便自失蹤,忙問:“老夫子呢?”狄武恭答:“先生有事他出,不在房內。”說時,看出陳進麵有愧色,意似不信,接口又道:“師父到時還在,剛出追人,離房不久,師父可要下去稍坐片時?”陳進已然明白先生是個異人,自己本領縱不如他,哪有晃眼工夫聲影全無,所去又與來賊同一途向,會看不出一點形跡?愛徒又不肯說假話,既然請往,樂得乘機往他房內探看一回,就便詢問二人來曆,等他回來相見,便不肯下交,也可見識見識,笑問:“先生世外高人,不願見我凡夫俗子,少時回來遇上,不怪你麼?”狄武恭答:“先生常說師父長厚忠誠,並非不願晤談,隻為中有好些隱情不便明言,徒弟也是日前才得知道他老人家的真實姓名來曆,師父由內宅到此,他早知曉,可惜不及命人攔阻,師父就到了。來賊又極倔強,入門時口出不遜,吃了一點虧,越發氣忿,不聽招呼,聲隨人起,雖然以後不免惹厭,已有防禦之策。先生追賊便由於此,一會就要回來,連請師父下去也是先生行時授意呢。”陳進見先生對己並不輕看鄙薄,驚喜交集,便和狄武同下。
這所院落地勢幽靜,屋字高大整潔,以前原是主人後園藏嬌之所,因先生來前說明地非隱僻清靜不可,才將當地移讓出來,另行布置。因是內宅,陳進以前並未來過,這時暗中觀察,見屋外院落寬大,花木紛列,空隙無多,看不出練武形跡。門內一排五大問房舍,僅留上首一間供先生臥處之用,下餘四間一齊打通,雖極寬敞,都有幾案琴書陳設,也看不出什異狀。隻先生居室內中設有兩榻,書桌椅子均是雙份,榻係木製,並不華美,僅臥一人,原有大炕已然撤去,似係特製,偏甚粗糙,與其他家具陳設迥乎不配。先生書桌上隻有幾本舊書,床頭有一小藤筐,別無長物。六扇紗窗全數洞開,憑窗仰望,由窗前到對麵屋上,相去不下十丈高遠,中間還隔著一道五六尺寬的走廊,簷瓦傾斜,伸出頗長。那賊竟能由室內往對屋頂穿窗斜飛上去,即此輕功已非小可。平生行事謹細,如何今晚激於義憤,沒喚住那賊問明情由來曆便先出手?照來賊接彈後神情口吻,分明怨已結成,這等強仇,將來一個應付不了,一世英名付於流水,方自事後心驚,深悔冒失,想要詢問賊的姓名來曆,狄武笑告道:“師父等先生回來,由他老人家自己說也好。”話剛聽完,未及回問,猛瞥見一片玄霧,疾如電掣自簷際飛墜,緊跟著眼前倏地一閃,現出一個身著一件白夏布衫、手執一柄折扇、貌相清瘦的中年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