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奮指著日落相反的地方道:“表妹,我們便隨前輩一起入海罷,等老丁他們忘了我倆,咱們再回來。”
嶺兒拍手道:“好啊,早聽父親說過海了。”
八年前執刑司初出茅廬,那時候武者對他們不聞不問,幾乎一無所知。隻是有一天,一個正適合喝酒談天的夜晚,從那個晚上開始,執刑司用囈鴆把恐懼播撒在每一個莊寨武者的心上。之後才開始有人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五個人,但這個念頭還不足以衝破囈鴆帶來的恐懼,直到後來執刑司圍捕柳弑,柳弑死後,柳弑門徒首恨這五人,才有人行動起來。
武者們畏懼執刑司,是神秘榨出無知中隱藏的懦弱,但這中間有一些人像螻蟻一般暗地裏索集五人破碎細屑的瑣事,從而大概得知了他們的武學淵源。其中意料所在的是,謝流鉉早在加入俠義莊之前就已晉入一流之境,不僅內力濃稠如粥,在劍法和輕功上的造詣也是爐火純青。讓葉彌從心裏不由生出一絲佩服的是,謝流鉉曾經和一名靠暗器成名十餘年的高手比鬥暗器,竟然使對手甘死如飴。
葉彌與楊提和少年在荒山野嶺裏埋頭趕路,悄無聲息地吊在謝流鉉身後,幾日過去,心中已是一片茫然。這天剛入吳越,葉彌伸手一摸鼻端,竟然流下兩條清涕,察覺到可能要染風寒,於是先找了一家驛店打尖,再問郎中要藥方買了些藥,中午晚上各吃一次,次日再行,路上依舊繼續打探謝流鉉的行蹤,仍自跟下去。
未過兩日,葉彌就知道自己碰到的是個庸醫,兩貼藥下去鼻涕是不再流了,都堵在鼻孔裏,吸一口氣就像拔一堵牆般昏重,頭裏也渾渾噩噩。少年見狀叫先停下來,養好病再走,葉彌擺手說養好病就不需走了,直接等謝流鉉拿人來贖玉佩就好,堅決不肯。
真氣可以協和陰陽,葉彌隻能仗著內息不絕,借馬勉強騎行下去。不知是否因風寒困鎖了冥知,葉彌每次將要睡著在馬上時,預言的惡意就撲麵而來,四肢漲潮般往心髒湧去一波血氣,睡意瞬時又無影無蹤。葉彌疑惑不已,和楊提合計著要不要找個瞎子算下命,楊提深以為恥。葉彌幹笑兩聲就不再提了。
這天三個人從蘇西綿長的草堆裏走出來,帶著滿身的草漿和汗水到道上的客棧打尖,葉彌的風寒雖然還沒有痊愈的跡象,但午飯時還是頃刻間風卷殘雲地吃下了兩隻雞,雞是筍尖燉老雞,兩大盤時蔬,加上一桶懷抱粗的杉木飯。
楊提疑惑道:“你這病是饞病罷?哪是什麼偶感風寒。”
葉彌掏出身上最後一錠銀子扔在桌上,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先回味了一番,才緩緩道:“藥也喝了,飯也吃了,這病還不好我也沒辦法了。”
少年見桌上盤碟狼藉,臉都白了,對葉彌道:“葉大俠,我一點東西都沒吃呢。”由於葉彌染恙,已經許久不曾做野味,少年這些天不沾肉腥,見到兩隻香氣四溢的老雞時胃都快要蹦出來。
楊提再起飯食,和少年吃得飽處,選了兩間上房,楊提一間,葉彌拎著少年住在隔壁。既然是葉彌最後一錠銀子,何不好好花完。三人都這麼想。
謝流鉉越走越慢,有時還要停下來歇息一天,三人在這幾天裏就跟得輕鬆了許多,葉彌心知這樣下去隻有束手待斃,但一時還是想不出破除困局的法子。謝流鉉放慢行程,葉彌隻覺其中有些不妥,猜想是不是察覺到尾隨的三人,便和楊提商議去金陵找葉落。
葉彌眠深時又血氣摧心,但午後的陽光溫暖煦濃,鼎沸的人聲此時又都落於寧靜,所以懶得不願睜眼。窗外街道兩旁排過去幾十棵大樹,樹下吆喝著賣酒的攤子也半掩著,主人家都歇在擔邊,不曾吵鬧,酒香卻恣肆無忌,一溜溜鑽進少年的鼻子裏,徐徐炸裂,噴氣也不能驅趕。
少年自小長在小鎮裏,小鎮隻有師父一人賣酒,雖然師父的酒極受稱讚,但是少年聞著,酒香甘冽中總有一股辣辛味,就像睡得甜美,突然有隻蚊子咬你一口。少年苦苦思索這道酒香,記得師父曾經形容過夢想裏的酒,隻有兩個字,好像叫醇香。
這兩個字蹦出來,少年再也按耐不住,從葉彌兜裏掏出找剩的兩角碎銀,輕輕開門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酒攤後麵有個麻衣褐褲的老酒鬼倚在樹上,一頂笠帽搭在鼻上,少年揭開一看,果然有一顆酒糟鼻。那老酒鬼驀然驚醒,一把搶過帽子,瞪了少年一眼,道:“小子,幹什麼?”
少年遞出手道:“我想買一碗酒,你這酒多少錢?”
酒鬼不答,打了個哈切道:“該睡覺的時候喝什麼酒。”
少年攤開手掌,道:“這麼些,應該能買一碗吧。”
酒鬼奪過銀子,看也不看丟進口袋,道:“回去和你睡一間房的那人說,小心點子回馬,這錢就當是我的送話錢了。”
少年道:“可我是來買酒的啊。”
酒鬼道不耐煩道:“小屁孩喝什麼酒,回去睡覺。”
少年道:“我是聞到你的酒醇香才來的,不是來聽你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