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流鉉這時才真正地見識到騎風步的威力,望著林子裏消失的背影,道:“循著血跡,繼續追。”這時從林裏透出一句分外留戀的輕語:“謝猛操,我還會來找你的。”
草梢散開鮮血誘惑的氣味,這是草根裏爬蟲的想法,對於調高趣雅的人來說,晚星照明月,明月映熏林,草尖上的血珠被微風蹬踩後,將明月的利輝捅進腹中,噴吐出光亮的驚芒。
少年聽葉彌這話耳熟,似在哪裏他曾說過,正思索間猛地著地,長坡上不見攔木兀石,沒有抓手停住的地方,起初還能手腳並用使自己慢些,滾了許久不止,隻得雙手抱頭,縮緊身子,未幾背下一空,忽地陷進冰冷柔軟的水裏,接著便是可怖的窒息和黑暗。
少年想大聲呼喊,被水灌進喉嚨,封堵了氣管,實實喝下兩口水,才記起自己是水中老手,雙手熟練地捂住耳朵,以防碰暈腦袋,聯係到四肢百骸的勁力,刹那間得到平衡,再不遲疑,從容地分水輕踏,乘暗流遊向水麵。這條湍流新下瀑布,河床上的水凶猛,少年花了許久功夫才穩住身形,眼見將出水麵,突然頭上一痛,似被打了一悶棍,顧不得許多,先把腔裏的一口廢氣換掉,出得水來,剛隻緩一口氣,又昏昏沉沉地掉入水底。
不知裹卷漂浮多久,少年漸漸失去掙紮的力氣,忽覺又鑽出水麵,張嘴想要大聲呼救,嘴巴卻被什麼東西堵住,打開後怎麼也不能合上,一口氣不順,眼前陡黑,隻知腳似觸到實地,便人事不省了。
少年夢裏聞到整個世界如此腐臭,開始還可以勉強忍受,後來那腐臭的腥氣蠻橫地占據整個肺葉,忍不住要抒發鬱悶,便拚盡全身力氣怒吼出來。這一聲把自己吼醒,少年起來發現嘴裏含著一尾魚,魚頭整隻沒入嘴巴,逼人眼淚的腥氣就是從魚身上溢出,連忙將死魚抽出,“呼呼呼”地用力吸了幾口氣,才複活過來。
湍流流到這裏平緩溫柔,一絲水花也不濺起,少年躺在淺灘上,淺灘後麵隻有看不盡的山和草木深林。少年躺了一會,耐不住胃裏煩嘔,便依葉彌教的法門擺好坐姿,打起坐來。打坐了約有小半個時辰,少年自覺精神稍佳,才站起來繞淺灘左右看察一遍,淺灘被兩壁高山圍住,山中盡皆褐杉青竹,天光還未全黑,少年回頭看去,陪伴在旁的隻有一條死魚。
這些天的跋涉和打坐淬得少年的體質強橫不少,頭上撞破的血洞新結淺疤,慶幸血早止住,隻剩偶爾的陣痛,其他更無大礙。
少年枯坐半晌,倒希望傷口還沒有好,起碼泊泊的冒血聲能打破這惱人的寂靜,掙紮著爬起將死魚拿去水裏洗淨,坐在一顆石頭上一片一片地剝著魚鱗,魚鱗逐個剝落,那股夾著腐臭的腥氣才漸漸消散。待魚鱗剝盡,少年從懷裏取出葉彌送的小刀,切掉魚鰭魚尾,然後將刀子捅進死魚的腹裏,突然被一股難以下喉的孤獨噴得滿頭滿臉,莫名想起插在楊提腹裏的那把長劍。反正生不了火,我把魚剝幹淨有什麼用,少年想。可是這時候有炊煙劃過山間,這些彌漫的孤獨就在這一線單薄的炊煙下消融流淌。
少年歡天喜地將魚除髒洗淨,向著炊煙奔去。正是晚飯時分,獵戶和妻子把昨日鹽醃的獐子取出下湯鍋。要是再有幾片冬瓜就更加好了,獵戶想。可是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已經心癢難耐,隻得下好蔥,然後起鍋。揭開木蓋,氤氳的熱氣升騰開來,香味把三個紮著小角的小孩引到飯桌旁,獵戶正要起鍋,突聞柴扉外有敲門聲。
獵戶把勺柄交給妻子,吩咐再加點油鹽,穿庭前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半衫血跡的虛弱少年,少年滿臉淤青,頭上破了個鬥大的血洞,也不扶扉葉,似隨時能摔倒,輕輕道:“我可以進來麼?”
獵戶怔了一忽兒,看見少年右手處置妥當的魚,笑道:“正好缺個菜,把魚帶進來罷。”
三個垂著小角的孩子實在餓極了,但還是沒有對破壞他們晚餐的來人露出不喜,他們驚訝地發現少年手上竟提著一條魚。獵戶在山林裏和在自家的菜園裏沒什麼兩樣,經常關心哪家豺狗窩的母狗今年能多生幾個,好教他帶上幾個去城裏換一袋好米,獵術如斯,卻是隻旱鴨,是以一家難得吃頓鮮魚。
少年還沐了一浴,三個小孩等少年出來,獐肉和魚正好整治恰當,美美地吃完又徑自去庭中玩耍,妻子棄筷飽後拾妥殘羹碗碟,將燈挑亮,縫補起少年脫下的衣衫。
夜深人靜,獵戶才問道:“小兄弟,不妨說說你的來曆。”
少年把自己落水的緣由從頭說起,獵戶聽到謝流鉉的名字,道:“我日前聽說謝流鉉曾與葉彌遭逢,有過一戰,你可識得葉彌?”
少年道:“認識。”
獵戶道:“我雖不是江湖中人,卻有幾個要好的武者朋友,所以江湖上的事也略知一二。你既與葉彌同行,怎麼會失散在此?”
少年道:“是葉大俠把我甩進水裏的。”
獵戶道:“葉彌的俠名我亦久有仰慕,你既然與他失散,便先在我家住下,待他來找你再做打算。你若是無意等待,我給些盤纏,送你上大道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