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迎麵打來的飛刀(1 / 3)

原來趙三元的嶽父隻有一子二女,因其舞弄刀筆,坑人太多,乃子剛剛娶妻,便被仇家暗殺,剩下一個遺腹的孫子,又是殘廢。長女嫁與三元。次女嫁了一個土財主,人最怕事,決不敢爭嶽家產業。三元常想,內侄是個六根不全的廢物,連話都說不清,決非自己對手。乃妻在家時便掌大權,所有田產俱都明白。乃嶽年老多病,已過六十,看去不過三數年的壽命,這許多財產本來就是囊中之物,一向關心,做夢也未想到像他這樣一個素來隱秘、暗藏春色的小財主也會被那影無雙光顧。最可氣是聽丁虎說,下手就在前日夜裏,正是自己聽那事主老管家說起主家鬧賊,回衙報信不久的事,伍明那麼好狡多謀的人,不知對頭用什方法,竟被製得百依百隨,樣樣屈服,非但現成金銀全被搜光,連準備過年買年貨的銀子也被取走。所有發印子錢的小折子也被燒掉,並還限在十天之內要獻出好幾千兩銀子作為濟貧之用,租糧已不許再收,迫令自行出麵將所有田地分給原做佃戶長工和各地窮苦的人。丁家遠在月初便曾受到對頭救濟,因其平日勤苦,還比別人多得了一份,但非取自伍家,直到今日對頭命人兩次送信方始得知。第一次僅說二捕要來,以及乃嶽伍明受製經過。第二次竟說,伍明這樣惡人居然回頭是岸,照他所說行事,心口如一,不曾懷恨,為此將他那日鬧鬼所罰三千銀子免掉。念其無錢度歲,倉中存糧又不許其出售,特令兩家佃戶借交租為名送還他一點銀子。知道二捕要來,正好轉令帶去等情。

對方分明借此示威,要他好受,想起嶽家那許多財產業已成了囊中之物,隻為一時貪功討好,得到飛賊消息去向本官告密,不料當夜就給他看顏色。想起多年盛名,不禁愧憤交加,又是膽寒,又是恨毒。見畢貴也是麵容獰厲,坐立不安,料知他平日比自己還要招搖愛財,做了十多年班頭,表麵的財產比自己還多。既是紐扣紐拌,對頭當然不會放過,想必也在愁急憤怒。隻奇怪濟南城關內外地方不小,就是那日夜裏適逢其會,被對頭撞見,暗中尾隨,算他同黨真有七個,分途行事,也決不能知道得這樣清楚,相隔老遠的地方竟會同時下手,莫非真個神通廣大,會什分身法不成?想了一想,方覺自己見事則迷,畢貴更是粗心,全沒想到敵暗我明,大量窮人都受過好處,成了他的黨羽,休看丁氏父子忠厚老實,此時照樣動他不得,不是暗中示意勉強止住,幾乎又向丁虎發威恐嚇,真個混蛋!便自己也是見事則迷,眼放著一個事主是嶽家骨肉之親,怎麼也不能夠偏向對頭。既知此事便該立時起身,前往打聽,還呆在這裏和這些表麵恭敬、暗中偏向敵人的老小雜種有什說頭?

剛要起立作別,忽聽來路穿堂腳步之聲甚急,並有男女喝問,甚是紛亂。二捕心疑發生變故,畢貴更是情急,隨手將丁虎往旁一推,手中暗握兵器,急匆匆搶先拉開風門便往外趕,來人也恰跑到,兩下差一點撞個滿懷。丁氏父子還在相顧驚疑,二捕業已看清來人乃是畢貴的內侄陳武,進門隻朝趙三元請安,叫了一聲“老大伯”,連主人也不及招呼,便氣急敗壞說道:昨日夜裏家中鬧賊,把所有現銀全數拿去,並還留刀留柬,要姑父把存在別處的銀子放在家中,等他來拿。最氣人是姑母竟不許我聲張,我越想越有氣,天剛一明便往衙門尋你,恐大家知道不好看相,打算和姑爹大伯商量之後再定,誰知他們說是人已出門訪案,走往北關鄉下,因不知道準地方,天氣又冷,所遇熟人太少,朝人打聽都說未見。趕了幾處村鎮,連飯都顧不得吃,一直沒有問出蹤跡。飛賊留的柬帖注明今夜必須要先交他五百兩銀子,姑母十分憂急,照她本意,也隻叫我快尋姑父回去,並無報案之意,行時還說,無論如何也將銀子帶回才可無事,否則凶多吉少。

班房中人又說,姑爹和大伯此行須兩三日才回,行蹤無定,我正心急,肚皮又餓,無意之中到一小飯館裏想把肚子吃飽再去打聽,誰知遇見一個矮子……畢貴出口忙問。

“那矮子什麼長相?”趙三元素來陰沉,料知這位飛賊俠盜業已公然和公門中人作對,看神氣事情非要鬧大不可,既惜財,又惜名,正急得心都要抖,聞言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等他說完再問不是一樣,忙些什麼!”畢貴知道三元隻一冷笑便無好意,自己鬥他不過,永遠做下手,隻得忍住。

陳武接口說道:那矮子穿著一身舊上布衣服,這樣冷天,穿得那樣單薄,好像兩三件夾衣套在一起,身上沒有一兩棉花,人卻精神。衣服雖舊,洗得也極幹淨,像個外來朝山的窮香客,一個人在那裏吃餅,說早來正在吃飯,進來兩條惡狗,看著難過,賭氣走開,沒有吃飽。也是剛剛進門,想找補一頓點心。穿得那麼窮,人卻大方,要了兩整個鍋餅,有小圓桌麵那麼大,自己隻吃了一小塊,就點醃菜和兩塊驢肉,多下的全送給隨後走進的四個半大的窮孩子,還向櫃上要了兩斤鹵牛肉交他帶走,共總花了三百多文。他連酒算上不到十文,下餘都是為人花的。如說朝山香客,不應動那葷酒。如說隱名善士,他那褡褳袋裏共隻這三百多文,全數送了人家,又未帶什行李包袱。所穿衣服舊得都褪了色。這時吃客不多,我無意中向掌櫃打聽可曾見到姑父,他先不理,臨去才和我說:你打聽那兩人今早曾在白泉居和對頭相見,談得頂有意思,可往那裏打聽,必能尋見。

當時不曾理會,匆匆吃完,正要起身,忽然想起此人外路口音,貌相清秀,如非臉上多了一塊紫瘢,耳朵沒有針眼,聽那說話簡直像個女子。他和姑父大伯素昧平生,我又不曾說明裝束年貌,他怎知道白泉居所遇便是我尋的人?他那走路在我們學過幾天的人眼裏也覺異樣,這麼厚的冰雪泥汙,從頭到腳會有那麼幹淨,休說鞋幫,連鞋底上都沒沾著一點幹雪,心中一動,忙即追出。共總幾句話的工夫,我連酒菜賬都未開發便趕出去,兩頭細看,竟不見他影跡。隻有兩個本地人走過,均說不曾留心,沒有見到。

猛想起姑母所遇飛賊是個女音蒙麵一身黑的矮子,回憶所說許多可疑,忙往三裏河追來。

到了白泉居一問,果有此事。餘掌櫃並說,姑父大伯剛由前村回來,現在丁家。因我不大來此,走進太急,戴有風帽,他們認不出來,爭論了兩句,好在不是外人。我看這家夥實在紮手,還要想個主意才好。

二捕聽完,畢貴比三元更愛財,平日出外辦案子,都是三元一人掏錢,得了好處照樣平分,不知三元另有打算,以為老友大方,老讓他沾光,心計本領又差,所以平日俯首聽命,受點氣也是過後便完,想不到多少年來費心費力所積蓄的金銀,竟被對頭一掃而光。最奇是乃妻馬翠鳳原是一個犯了案的女賊,被他設法救出,成了夫妻,本領不弱,人更潑悍,怎會受製飛賊,這樣聽話?好生不解。當時氣得手腳冰涼,因被三元止住,不便發作,忍氣細問矮子形貌,與前見二矮衣服身材全都相同,連口氣神情也差不多,麵貌卻不一樣,臉上隻有半巴掌大一塊紫掇,麵白如玉,二目有神,非但不曾吊著眼皮,如由側麵看去簡直是個二十多歲的美少年,哪似前見二矮醜怪?二捕料知對頭黨羽甚多,內中還有女扮男裝的同黨,這等行徑分明將臉撕破,公然為敵,事非鬧大不可。最痛心是自己不過奉行公事,與他無仇無怨,竟會下這辣手,上來也把現成的錢財差不多全數取走。這還是下馬威,將來如何尚不可知,越想越恨毒。暗忖:“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既是這等欺人大甚,連我們身上的肉也要割去,轉向窮人討好,豁出性命不要也必與你對拚到底!”心中咒罵,表麵卻不露出,彼此心照,也不商量,便向主人告辭。

丁氏父子當然賠著笑臉說了幾句挽留的話,恭恭敬敬送將出去。二捕心中有事,現出本相,並未理睬,便同起身。

丁虎掩身偷看,見三人走出不遠,陳武湊在二捕中間低聲說了兩句,回頭看了一眼,心方一動,忽聽身後笑道:“你快回去,假裝不知,隻說那兩隻雞是為款待他們的,沒有得吃可惜,無論何事裝不知道。”丁虎回顧,正是半月前老父上吊被他救活送回,從此轉入佳境,為了老父本分膽小,又恐招搖,不肯帶了全家老小往白泉居吃那一頓預先犒勞的酒肉,改在家中飲食,並請恩人同吃,方才又來送信說二捕就要尋到的黑衣恩人,忙答:“恩人,事情已完,這樣冷天,怎不到北屋裏去暖和一會,吃碗熱茶?”話未說完,那頭戴麵具、周身皮衣裹緊、形如鬼怪的異人已接口笑道:“快些回屋,不要管我,夜來自會擾你這兩隻肥雞。轉眼就有人來,不要再往外麵張望,我先到隔壁人家等候,有什事情你也不必送信,我自會來應付。雖然不怕,你父子是本地方人,也不要得罪他們。”說罷黑影一閃,已往北屋那麵馳去,穿堂黑暗,看不甚清。

丁虎借著關門探頭一看,二捕業已走遠,並未回顧。陳武不知何往,以為三人貼著南麵行走,被人家屋角擋住。路上並無其他行人,不像有事光景。但知這位翼人影無雙料事如神,決不會差,便照所說匆匆關好街門,回到北屋,一問家人,說方才似見窗外黑影一晃,追出人已不見,料知人已縱往隔壁。暗忖:“這位恩人真個奇怪,他雖口口聲聲說他並無奇處,和常人一樣,不過戲法變得巧妙,武功較高,最重要還是他能得到許多老百姓相助,遍地都是他的幫手,聲東擊西,忽南忽北,故意顯出許多奇跡,增加他的威勢,其實人還是人,並不會什法術,不過事情未完,不能露底,將來西洋鏡拆穿,大家隻有好笑等語,但他這身功夫先就少有。最奇是每次所見明是一人,隻聲音有時不同,不知怎的竟會同時在兩個地方出現,再不便是剛剛見他換了一副貌相,和常人一樣出現,轉眼之間又是那身緊貼身上的奇怪裝束,便是穿在裏麵,當時脫下也無如此快法,實在想不出個道理。問他是一是二也不肯說。人都說他會分身法,如穿尋常衣服,往往兩個矮子同時出現,今早白泉居便是兩個,但這類事見到的人極少,也許形貌改過,混在人叢之中看不出來。”

“這兩個狗班頭平日口甜心苦,我父子全家受欺吃苦已有多年,不過老父人太忠厚,無論費了多少心血,全被搜刮了去,隻是自怨命苦,還不許我懷恨,以防闖禍。每次眼見全家辛苦勤儉所得,算計當年可有一點積蓄,都被趙三元這老狗娘養的先嚇後哄,全數取走,還要向人賣好,實在生氣,想不到他們也有今日,這等大快人心,就是為此吃上兩月官司也是值得,何況照恩人那樣說法,他決不敢。濟南府的窮人都和恩人通氣,他捉得了那許多不成?憑本領也辦不到,怕他作什!”心中尋思,一麵又將影無雙的話偷偷告知家人,令其留意,一麵互相談說,假裝心痛那兩隻肥雞平白耗費,二位班頭並未吃到,過日再來拿什麼待承人家的話。方想聽恩人口氣,這三個狗娘養的許還要回來生事,我們關著門說假話,他就在街門外麵偷聽也聽不出一句,這是什麼緣故?猛瞥見紙窗外麵廊柱後似有人影一閃,街門已然關緊,二捕回來必要叩門,少年心性,還當是影無雙回轉,忽然想起方才囑咐的話,心中一動,便未起立,暗罵:“兔蛋還會翻牆過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