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怪客又將二捕勾結許多犯法舞弊不可告人之事說出好幾件,嚴詞告誡,並說。
如是別的富豪,事完必要指明利害,勸告一陣,隻要對方能夠痛悔全非,均可許其自新,不為已甚。惟獨趙、畢二捕豺狼成性,本性難移,無論多麼好的金石良言、苦口勸說也無悔改之日,所作又是專一欺淩、危害老百姓的行業,斷容他不得。本來除這兩條惡狗易如反掌,隻為一向行事都在事前仔細打算,決不冒失,稍有連累也必不做,就是殺人除害也必使其死得心服口服,何況我在暗處,取他性命雖極容易,但這兩個狗賊自負本領,又與江湖中人交往,相識人多,如不使其盡量施展,定必當我隻會暗算,不能明敵。休以為今夜他不在家,我便為所欲為,其實隻是給他先帶個信,並未真下辣手。
以他平日那麼驕狂自恃,自己家中失盜決不甘休,我隨時等他來尋。時機一到,自會叫他知道厲害。話雖如此,以他這樣惡人也並非沒有生機,如能先向狗官辭差,再將平日所得的血錢除留下一點做改行的本錢和家中度日之用而外,全數獻出,由我指定分散濟貧,也許網開一麵,否則便自難說。跟著又將伍氏罵了一頓,大意說她喪盡天良,咒罵父親早死,夫妻合謀,用盡心計,謀奪娘家產業,井想暗算娘家殘廢的孤侄,以及倚仗丈夫捕快頭的勢力虐待使女,欺壓鄉鄰種種罪惡。今夜之事隻許告知丈夫,如敢泄漏出去,休想活命!
趙家住的夥計甚多,多一半是趙三元由十二三歲便收買來的徒弟,全都學過武藝,內有兩個本領較高,學會乃師那一套,並常隨同辦案的少年,在趙氏夫妻威壓與小惠籠絡之下,多半養成奴性,小時所受罪孽早已忘個幹淨,先被怪客嚇住,沒有敢動,等到被人解開穴道,逼往內進臥室外間堂屋之內,手腳已早鬆動,時候一久,暗中留意,覺著對頭隻得一人,不過穿著一身緊貼身上的黑衣,頭戴麵具,形態仿佛可怕,聽他說話仍和常人一樣,脅下兩翅均是假的,隻是兩片薄皮,附著一些長大羽毛,認定裝來嚇人之用。加以翼人影無雙大鬧濟南之後,因趙三元從得信起不曾回家,未聽說過,人又生得那麼短小,口氣雖惡,神情談吐均頗文氣,並且膽大已極,逼迫眾人進門時手中還拿著一口寶劍,寒光耀目,一望而知不是尋常,眾人被他嚇住,這口寶劍也有關係,說到後來,竟將寶劍插向肩後,若無其事。既想討好師娘表示忠心,又覺全家男女老少十餘人,單師兄弟有六個,別的夥計和三元的長子趙柱剛由對屋驚起,還不在內。這多辦案能手,飛賊這樣猖狂,如被得了手去,非但師父回家不好交待,說出去也是笑話。最可氣是敵人說到後來,得意忘形,隻管麵向女主人恐嚇警告,對於身旁的人竟如無睹。趙柱和另一個師兄、一個夥計並還立在他的身後,始終頭也未回,偷覷趙柱一臉獰笑,手背向後,仿佛拿有兵器,待要相機發難光景,同時瞥見身側不遠便是趙氏兄弟平日練武的鐵棍鋼刀,另外還有一條鎖鏈,都是現成兵器,不由怒從心起,膽子一壯,以為方才受製乃是出其不意被人點倒,如今穴道業已解開,好漢打不過人多,趙柱業已準備發動,再不搶先下手,師父回來非失寵不可,雙方不約而同打了暗算主意。
趙柱住在對麵屋內,聞聲驚起,一見便知形勢嚴重,忙即縮退回去,偷偷取了兵刃暗器悄悄掩出,乘著對方不覺,立在一個年紀較長、本領較高的夥計後麵,將手中刀悄悄遞過一柄。因其陰險狡詐,大有父風,也極機警穩練,不看準決不下手,上來又聽出對方不會傷人,膽子大了許多。雖覺飛賊孤身一人,粗心大意,但因這位繼母最得乃父寵愛,對這長子也善籠絡,雙方情感不惡,人又膽小秀氣,業已嚇得周身亂抖,兩次跪倒,均被怪客命人扶起。雙方相隔甚近,先還恐敵人故意做作,拿這繼母做擋箭牌,休說誤殺誤傷,便這一嚇也受不住,隻得忍住,一麵暗中偷覷眾人神色,看看乃父罪惡被敵人宣揚之下有無反應,平日忠馴是真是假。一見兩個少年師弟目注那兩件兵器已快發動,怪客話將說完,快要起身,便朝伍氏暗打一個手勢。伍氏原頗機警,口中諾諾連聲,眼望怪客剛一轉身,哭喊得一聲“嚇死我了”,慌不迭便往房中竄去,心慌腿軟,剛剛撲跌地上,外屋為首四五人已早作好準備,不等敵人走出堂屋,一擁齊上。
這班平日強橫霸道、倚靠公門的小狗腿何等凶惡,又是第一次受到這樣惡氣,本就心中憤怒,有一發動誰也不願落後,搶到兵器的自然趕向前麵,討好爭功。沒有兵器的幾個都欺敵人劍己還匣,急切間拔不出來,以為自家得過傳授,擅長師傳撲跌之術,手疾眼快,隻要上來先將敵人膀臂兩麵吊住,不怕他不束手待擒,多高本領也難施展。可是這班人均受過三元長期訓練,隻管一擁齊上,全都練有一套手法,配合巧妙,非但聲息全無,一絲不亂,並還各有各的部位,分頭下手,多麼強健的犯人隻被他們雙手搭向身上休想得脫,練慣的事,連暗號都用不著打,隻有兩個稍微落後,沒有搶上,餘均頭是頭,腳是腳,各尋各的下手之處,悄沒聲分頭竄將過去。為首四個更不必說,內中趙柱恐傷這位晚娘,上來便朝飛賊左手一方搶過,不問青紅皂白橫刀就剁。另一夥計也拿了一柄鬼頭刀,照準怪客小腿上斫去。
趙柱早就打定主意,憑乃父的勢力,斫殺一個小賊稀鬆平常,何況對方手持鋼刀,夜入人家,又穿著這身奇怪的夜行衣服,就是當場格斃,至多一相一驗,丟到亂藏坑裏了事。但是此賊膽大得出奇,說話如此可惡,本領又高,正好生擒拷問,先讓他多頂幾口黑鍋,向官請賞,定案之後再將他淩辱虐待個夠,以出這口惡氣,上來改用刀背便是為此。百忙中瞥見同夥用刀斫腿,雖非致命所在,萬一對方恨毒,拚過熱堂死不肯招,豈不麻煩?方覺那人冒失,就這心念微動、時機瞬息之際,猛覺一股急風,隨同怪客兩膀揮處,震得虎口崩裂,手臂酸麻,那柄刀也反擊回來,幾乎斫向肩上,反傷自己,胸前也似震了一下。同時瞥見眼前人影散亂,驚呼逃竄聲中互相擠撞倒退,跌撲了一片。
微聞滴奪兩響,一道尺許長的寒光由側飛過,堂屋中間一盞大燈立被打滅,成了漆黑,敵人蹤跡皆無,隨聽房上喝道:“無知鼠輩倚眾行凶,像你們這樣人墮落已深,決無醒悟之日,今夜隻是給你一點教訓,再如不聽良言警告,誰也休想活命!”隨聽呼呼風響,展翅飛騰之聲衝霄而起,掠過正麵屋脊向空飛去,晃眼聲影皆無。
右麵兩個夥計和趙柱一樣本也不免重傷,臨時瞥見內一師兄用本門擒拿手法去搶敵人右膀,想起生擒更好,手稍一緩,雖然也被那股疾風掃中,都是肩臂等處,尚無大害,即此受傷已是不輕,知道厲害,心中一慌,剛往旁邊一閃,吃另兩個震倒的同伴反跌回來,立腳不穩,歪倒一旁。燈光已滅,人又心慌膽怯,還被刀棍誤傷了兩個,內中隻有落後的小夥計和兩個丫頭目力較強,不曾動手。燈光滅後,看出對麵屋頂上人話剛說完,便有一隻其大無比的怪鳥黑影帶著兩團金光往正屋側麵飛來,心方發慌,鳥已向空飛去,這一來全被嚇倒,不敢再追。
可是這位填房大奶奶和班頭大少爺趙柱卻遭了殃,一個從小嬌生慣養,又嫁這一個名滿山東、威震濟南,雖是一個捕快班頭,卻比尋常小官威風更大,暗中含有一些惡勢力,連省城府縣都要對他看重的名人,當初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又因早年選婿太苛,乃父是個訟棍,隻管有錢,誰都怕他三分,真正富貴人家,衣冠世族照樣看他不起,於是高不成,低不就,快到三十,在饑不擇食之下,乃父又想衙門裏有個方便,才嫁給三元做填房。平日傷春大甚,鬧了一身毛病,自家再一矜持,越發弱不禁風,一年到頭補藥不斷,尋常傷風咳嗽種種自抬身價的病痛所服的藥還不在內,哪經得起這等驚嚇?初見怪客時業已膽落魂飛,後來看出她這有孝心的兒子想要動手,本就提著一顆心,打算攔阻,想起所失錢財又太心疼,隻得咬緊牙齒,戰兢兢往臥房中撲去。本就跌倒地上,四肢無力,緊跟著便聽外屋驚呼跌倒,燈光打滅,對頭又在屋上發話,未了再聽人說飛賊能夠變化怪鳥,形同鬼怪,口氣那等凶惡,簡直作對到底,當時嚇暈過去。等到大家忙亂救醒轉來,驚魂未定,先就顫聲急呼,命人查點財物。一聽兩個親生子女異口同聲說:“家中所有現成金銀全被偷光,並還不留痕跡。”於是連驚帶急,加上心疼,一條命去了大半條,急昏過去好幾次。那打碎堂屋燈光的乃是一柄小刀,和陳玉庭家所留一般無二,上麵也有一條火燒的笛痕。最痛心是趙柱身受內傷,也是臥床不起,另外還傷了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