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趙三元由畢、伍二家回到自己家中,得知翼人影無雙將家中現銀盜光,並令照縣官洪斌所給銀兩加罰三倍,過一天加一成,十日為期。如其懷恨不服,三日之後可去大明湖柳泉居相見。愛妻嚇病,長子趙柱受了內傷,門人傷了兩個。又聽刁福來報,東大街土豪米二官人也為對頭所傷,被王教師護送回去,要養三年才得痊愈。失意之事接連而來,忍氣吞聲將愛妻哄睡,騎馬趕往陳玉庭家中求醫求教,不料影無雙又趕到了前麵,並還給了一包藥,玉庭已睡,不曾見到,匆匆看完所留書信,別了玉庭的門人雪花刀楊天壽,又往畢家趕去。
一路上口是心非,正在自己搗鬼,忽見前麵街口有四條黑影閃過,想起畢妻飛來鳳桃花三娘子馬翠風的機警狡詐,恐其暗約能手布就羅網暗算敵人,自己被她瞞過,無功可得,還要丟人,心裏一急,二次催馬前進。遙望畢家後園燈光上映,剛到後門下馬,便聽內裏拚鬥之聲甚急,雙方人數頗多。先是進退兩難,繼一想身邊未帶兵刃,無論雙方勝敗均可相機行事,剛剛縱到房上,便聽側麵房脊後有人發話,跟著一條黑影一閃不見。再看下麵兩廊燈光明亮,雙方惡鬥猛烈,人多不識,除主人外十九夜行裝束,正看不出是敵是友,忽有一人被馬翠鳳暗器打傷,竄上房來,又中了一鏢,幾乎跌倒。主人這麵也有一人被對頭打翻在地,不是馬翠鳳搶救得快已被殺死,急切問正打不起主意。
房上那賊業已看出上麵伏有一人,好似受傷情急,怒吼一聲,猛撲過來。三元心想,此時雙方勝敗未分,我又不曾帶有兵器,樂得假裝到底,忙即往旁一閃,口喝:“我是來尋朋友,並不與你為敵。”
那賊見對方沒有攔他,立時乘機往旁竄去,一言不發,便想逃走,無奈傷在腿部,行動不便。剛過房脊,停得一停,便聽下麵畢貴大呼:“老大哥快些擒賊,這個不是影無雙,乃我夫妻的仇人。”聲才入耳,兩條黑影已箭一般由下麵竄將上來,隻一照麵便將那賊打倒擒住,綁了下去。同時下麵廂房內又縱出了兩人,隻怒罵得兩聲,群賊立時一陣大亂,紛紛縱出圈外,慌不迭往對麵房上竄去。下麵的人也跟蹤縱上,窮追下去。
內有一賊被後出兩人打倒,摜落院中,轉眼人數去了十之七八,隻剩畢氏夫婦和兩個生人正朝受傷被擒的兩賊戟指怒罵,聽口氣,這班敵人均是仇家。三元也縱了下來,因恐將馬失去,先往後門外麵將馬拉進,回到院中一看,所擒共是三賊,貌相均極凶悍,已被綁緊,一個並還加上重鐐手銬。
一問經過,畢氏夫婦帶著滿臉愁急之容答說:“老大哥怎會深夜來此?耳目真靈,莫非我們的事你已知道了麼?”三元知他夫妻一鼻孔出氣,女的更是狡猾,明知故問,笑答:“我是為了家中出了變故,想起實在害怕,來尋二弟商量告退之事。聽得裏麵動手,上房窺探,無意之間撞上,差一點疑心你們是和這位影大爺作對,所以你那對頭受傷逃走,我連手都未伸。如其事前得知,怎會手無寸鐵,連兵器都未帶呢?”翠風咬牙切齒答道:“此事大哥也有關係,今夜敵人都是你哥兒倆破獲那兩次大盜案的同黨來尋我夫妻報仇,最可氣是指明和我作對。事有湊巧,不是事前有一老友送信,並代約人相助,還許當他影大爺派來,那才糟呢。”
說完,正要細談前事,忽聽房上有人喊道:“三娘子,我們早已洗手,不是為你人單勢孤,多年交情,也不至於出手;二位老前輩因想代你除害,業已窮追下去。我們不願見生朋友,改日再會吧。”翠鳳忙喊:“諸位弟兄留步!”人已無蹤。另外兩個幫手本和陳氏兄弟綁那三個受傷的賊,事完並未走過,也說:“三娘子再見,天已快亮,對頭來人頗多,許還有事,我們去了。”翠鳳連忙趕過,那兩人把手一拱,已朝房上縱去,身法頗快。三元暗中留意,見這班人都是一身黑衣,帶有麵紗,本領頗高,所擒三賊兩個腿上鮮血,業已浸出,滴了一地。雖被擒住,神態甚是倔強,想起前兩次盜案翠風做得實在太辣,事隔三四年沒有音信,還當對方不知是她所為,又知自己和畢貴不是好惹,故此無事,不料今夜大舉來此複仇。事前並未聽說,共隻半日夜工夫,哪裏約來這許多有本領的幫手,心方一動,主人已往上房請進。
到了屋中,原來班房中虐待犯人、逼問口供號稱五大件的全副刑具早已布置停當,同時發現被擒三賊雖然麵帶苦痛之容,帶著腳鐐,一步一步在陳氏弟兄喝罵之下掙紮走動,傷處鮮血點點滴滴由褲腿裏落到地上,顯得狼狽已極,但照平日經驗,像這類本領高強,並有許多賊黨業已逃去,就是心中怕死,為了本身體麵和同黨的援救,不到真個受刑不過,也必要裝上幾天硬漢,有那強項一點的更講究連滾幾次熱堂不哼不哈,以取得同黨和人們的尊崇。隻要一場官司挺過,立時成了好漢,便是班房中人隻管專用毒刑拷打犯人,也都喜歡硬漢,看不起膿包,越是膽小卑鄙反更吃虧,照例都是軟硬兼施,上來先是大酒大肉盡情款待,講那一套虛情虛麵,非等好話說盡,對方滿不聽提,不講交情,迫於無奈,方始發作。雖然一動手就是辣的,上來都是騙供,輕易不肯動刑,以防對方懷恨,將來翻供多招麻煩,在剛擒到手時真恨不能和哄祖宗一樣看待。像今夜所擒一望而知是個積年巨盜,成名飛賊,無論如何多少總有一點骨頭,何況所傷均在腿臂等處,並不甚重,血流這多,主人又未叫人準備傷藥,業已到手的公事一言未問先就這樣淩辱威逼,和對尋常老百姓一樣,好些不近情理,心中生疑。料是主人夫婦鬧鬼,假裝點火抽旱煙,故意把那血跡踏上一腳,忽聽翠鳳喊人快些打掃血跡,並罵:“該死狗強盜,我這是幹淨住房,今天被你上了喜色,鬧得滿地都是血跡,少時老娘叫你知道厲害!”心又一動。回到座上,剛故意失驚,說:“我真冒失,也染了一腳紅的。”說罷,伸手想取紙煤要擦,看它是否真血,翠鳳已拿了一塊抹布,口說:“見紅三分喜,恭喜大哥大吉大利,步步都是彩頭。”一麵說話,將布遞過,暗中微使了一個眼色。
三元見狀,越發醒悟。又見內中一賊將麵朝內,口角微露一絲笑容,料知雙方串通,捉賊是假,特意借此請來能手暗算影無雙,成功之後他再出頭領賞,否則便算兩起賊黨相鬥,與他夫妻無幹。也許當夜料定影無雙要來,由所請幫手假裝賊黨尋他夫妻報仇,影無雙知他夫妻業已悔過,出頭打抱不平,固不免於上當,否則先將事情穩住,或等影無雙來時請其相助殺賊,引使落網,就便還可輾轉約人都在意中。主意想得真毒,照此做法,休說像日裏所見那兩個少年對頭,便是積年老賊也不至於看出破綻,端的巧妙已極,不知弄什東西裝些豬血綁在腿臂等處,仗著這婆娘鏢打得真,將其打破,流了出來,一麵再由這三賊假裝受傷,被他擒住,以為將來之計。非但傷血是假,連動手的雙方都是他約來的一夥,內中必還有兩個最著名的能手在內。自己在做了多年班頭,名望這大,今夜這些來人分明全是飛賊大盜,這娘們自從出事並未離開,隻陳文一人不在家中,路上相遇天色尚早,他又假裝斯文,惟恐露出破綻,可見所請援兵必不在遠。我連日奔走,想盡方法,到處碰軟釘子,連一個幫手也未尋到,這娘們就此半日光陰請了這多有本領的綠林中人,所居近在省城以內,這些人的蹤跡竟會一點不知,說將出去也是笑話。固然來人多一半是蒙麵改裝,內中也有本來麵目,怎會一個不說?就算蒙麵的有幾個是熟臉,不曾露出,如今許多名武師均被影無雙嚇退,這班賊黨斷無不知之理,難得這樣聽話,竟肯為她出力賣命,真個手眼通天,比我高明得多。如今不與合流,更連一點光也沾不著,眼看人家成功領賞,自己丟人失財,以後還無顏出頭,豈不更是冤枉?
三元心雖萬分妒忌,但是無可如何,正在暗罵“浪娘們爛桃,不知用什狐狸精手段迷得這班強盜這樣死心塌地”,忽聽翠風氣憤憤說道:大哥,我已決計勸你二弟明日告退,不料發生這事。這三個狗強盜奸淫殺搶,無所不為,又是專為尋我夫妻晦氣而來,我們平民百姓須守王法,幸而他們所行所為萬惡滔天,這位影大爺斷無沒有耳聞之理。
你二弟也是隻此一事,不等辦完無法銷差,除此之外便是仇人再要尋來,也隻托那兩位洗手多年的老前輩出頭相助,別的事再要過問便是天誅地滅,不得好死。我知大哥也是告退的人,本來不應拖你一起,但你弟兄二人一向焦讚、孟良,親手親腳,理應同進同退,說不得隻好委屈你幾天,等把這件公事交待完畢一同告退了,這叫有福同享,有禍同當,老大哥想必不致怪你這個弟妹給你添煩吧。
趙三元知道翠鳳因見自己發現陰謀,惟恐暗中破壞,不便再作獨吞,打算借此賣好,心便平了許多,暗罵:“這娘們真鬼,休說畢老二那樣又愛又怕,絲毫不敢違抗,這樣機伶的娘們到了我手,也必當她心肝活寶看待,現在非她主持不可,另走一路平白吃虧,還是老了麵皮因人成事上算得多。”連忙笑答:“我不能不顧弟兄們的義氣,萬一影大爺知道,當我弟兄又在辦案,要不願意,誰受得了?”
翠鳳暗罵:“老鬼,假裝糊塗!”口卻笑答:“我也擔心這個,不過影大爺是俠客,他們這些強盜專一奸淫婦女,殺害善良,我想影大爺要是遇上他們也必不容。老大哥你先沒來,沒聽他們初來時滿口噴糞,要把我擒去如何如何,我也無法出口說那些混賬話,那才叫氣人呢!休看我是婦女,比你二弟明白得多,我已想好,隻要問心無愧,捉的是惡賊害人精,就代官家辦案他也願意,事情不能一概而論,你弟兄照樣可以除暴安良,為被害人伸冤,隻做得對,我斷定他老人家決無話說,不信你就試試。我要不是看準你二弟交待完了這件公事立時辭差不幹,這位大俠女英雄決不肯使我夫妻受逃走那些惡賊暗算,我還不敢這樣大膽安心呢。你也知道這夥強盜多麼凶惡,雖有兩位老前輩隨時相助;他們洗手多年,一則不願出麵,二則我也不好意思叫人家日夜守在這裏,仇敵人多,不知幾時突然暗算,怎防得了?影大爺如讓仇敵將我夫妻害死,我們聽他教訓,改邪歸正的人反而受害,他豈不是丟人麼?要和昨夜一樣,他在這裏親眼目睹,豈不是妙?偏巧人沒有來,也許還要費點口舌都不一定。大哥深夜來此,遇見影大爺沒有?大嫂可知此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