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鐵笛子祖旺和女俠南曼化名翼人影無雙在山東濟南省城辦完救災之事,又與由間中新桃源趕來的女俠晏文嬰相見,在大王墳樹林中將群賊打敗,連夜上路。鐵、南二俠途中看出文嬰心有顧慮,話也不曾說完,先恐被人發現,準備趕過三陽崗和孫莊方始放心,仿佛有什難言之隱。同時想起三陽圄以前雖有一夥賊黨,早在去年業已走去,連賊巢俱都毀掉。山溝盡頭淺坡竹林之中雖有一座古廟竹林庵,內裏隻有兩個老尼,一個業已殘廢,另一個也是聾子。孫莊主人孫尚友之父年已八十,人都稱他大公,是個名武師,族人甚多,人頗安分,財產也不甚多,上次往探,歸途回憶這兩處地方雖有可疑之點,俱都無關宏旨,也就不在心上。文嬰下山不滿一年,來到山東往返才隻半月,怎會與這兩處的人相識?心方不解,忽然發現側麵曠野中有一點火星馳過,晃眼繞往前途,另有一點火星與之會合。剛看出那是一條道路,忽聽身後有人發話,文嬰想起昨夜前輩異人所說雙地煞、小流星男女二賊,立同追去,不料中了敵人疑兵之計,隻在側麵崖溝樹上掛了一盞特製的燈,人早逃遠。三人準備投宿的鄉村偏在西南,相隔已不甚遠,火星突然又在西北方天邊出現,又是兩下會合,一閃即隱,知道追趕不上。
鐵、南二俠先覺大盜佟金海似被文嬰有心放走,已是奇怪,這時見她忽然辭色激昂,神情悲憤,與初上路時防人窺破,仿佛前途有人相待,惟恐撞上,恨不能乘著風雪深夜冷不防將這一處難關猛衝過去神氣迥不相同,越發奇怪。南曼在旁略一探詢,才知那是文嬰殺母之仇,也許早在大王墳起身時狗男女業已發現文嬰,暗中尾隨,趕將下來,不知何故,雙方快要對麵,忽又不戰而退,逃得這快。先疑是方才發話的異人將其驚走。
鐵笛子仔細一想文嬰口氣,仿佛奉有師父遺命,非要手刃親仇不可,樹後異人又有快追之言,又覺不像。見前途小村業已快到,便將文嬰勸住,一麵取出燈筒,朝西南方天空中發出信號,將金眼黑雕喊來,喂了一些食物,令往查探狗男女的去向。
文嬰本心緒煩亂,見那黑雕立在南曼時彎上,足有半人多高,顧盼威猛,性又靈巧,初涉世的少女雖然聰明機智,到底有些天真,心中愛極,由不得湊近前去。後見那麼凶猛的大雕任憑撫弄,馴善非常,絲毫不曾反抗,反倒格外親熱,心更驚喜,讚不絕口,和南曼談了幾句。南曼將左膀微微一抬,那雕立時就勢朝空射去,突將兩翼展開,衝霄直上,到了高空方始睜開兩隻火眼金睛,隻見綠豆大小兩點星光在暗影中連閃兩閃,便不知去向。文嬰見它來時宛如墨雲飛墜,其急如電,去勢又是這樣神速,兩隻鳥爪鋼鉤也似,起落之間並恐傷痛主人,輕微已極,高出人頭一兩丈方將兩翼展開,道旁一株大樹竟被扇得上下一齊震撼,冰雪紛飛如雨,聲如鳴玉,喜得不住讚好,稱奇不絕。
鐵、南二人見她那高本領的人依然少女天真,越發對她喜愛,笑說:“側麵不遠便是黃茅村,那裏雖隻八九戶人家,居民十分寒苦,前兩月曾得到我的周濟,為了地勢荒涼,所得銀米俱都埋藏地下,他們又都刻苦耐勞,有了好的糧食也舍不得吃,表麵看去還是窮苦不堪。仗著近來這一片偏僻之區都已經我托人照料,相隔兩處大村鎮又近,有本領的賊黨看它不上,尋常壞人不知底細,山東民風本好,這八九家人又都一條心,能知互助,休看人家殘破,但都和我二人親熱,前往投宿真比那些大鎮店裏穩妥得多,稍微有事他們都是我的耳目,你一到就知道了。”文嬰笑答:“我一路來冒充師兄、南姊,人家當我是你二人之一,業已受到許多照應了,不是這樣,未到濟南以前也許被人留住,今天尚難見到,來去都要錯過呢。”
南曼想起前情,又要探詢,猛瞥見前途樹林中又有火星一閃,但不甚亮。三人都有一身驚人本領,人又機警,瞥見那火星在左側林中晃動,相隔隻兩三丈,立時住口,不約而同各自把手一揮,便拿了兵器悄沒聲分三麵掩將過去,還未趕到樹下業已看出真相。
南曼方要笑罵,鐵笛子在前先到,忽然低喝:“南妹禁聲,這裏還有東西,此非敵人所留,等我看來。”二女也自趕到,原來那火星乃是一條細才如指的小火繩,一頭掛在樹枝上,隨風閃動,上麵附著一個小布包,忙取燈筒背向西北用燈光一照,約有兩寸來長,一寸方圓。上寫:“謹言慎行,連夜起身。山中強敵將臨,不可在外多事。”底下畫著一個缺了一隻角的月影。鐵、南二人料有原因,再打開布包一看,內裏裝著兩個小錫瓶,外貼有紙,注明用法。紅色藥粉專解百毒和各種毒藥迷香,哪怕人已昏迷,鼻孔裏稍微吹進一點,一個噴涕打過,當時醒轉。黃色藥丸專能安心定神,止渴生津,並治內傷。
瓶的製法也極靈巧,紅的一瓶形似葫蘆,中心前後兩個圓圈,手指一按藥粉便可噴出。
黃的一瓶形如爆竹,也有機簧,取藥多少可以隨意,都是清香撲鼻。
鐵、南二人見紙條上不曾留名,正在低聲談論,文嬰忽然驚喜道:“我明白了。”
說得一句,底下忽又停住。二人忙問:“此是何人?”文嬰四麵看了一看,先把二人拉到路上空曠之處,悄聲說道:“此是一位比我們高出兩輩的女劍俠,師兄、南姊想聽齊伯父和大姨說過,她老人家的名字未一字與我同音,總該知道了吧。”二人聞言,驚喜道:“六月裏的梅花,我們真個意想不到她老人家竟在暗中照護我們,不曾當麵拜見太可惜了。”
文嬰悄答:“我近來不知何故這樣顛三倒四。昨夜那位異人明有許多與人不同,說話又是女音,看她神氣對我十分憐愛。因她男裝,拉我手時竟與相抗,心還氣憤,隻當對方是個男子,小妹蹤跡已被看破,不是覺著無力抗拒,心中有些驚奇,對方看似一個少年,二目有光,所說又不像懷有惡意,幾乎動起手來。為了誤會,一時氣憤,明已聽出所說有因,竟未赴約。照她所說繞路往見,後見她說的事全都應驗,人已分身不開,事完方始醒悟,連忙趕去人已不在,隻聽旁人說方才有一少年客人在他家中等了片刻,走時留話,令轉告我。這才悟出前麵還有仇敵,想是這位太師叔恐我年輕氣盛,為防狹路逢凶,雖加警告,並未說出仇人姓名,直到方才途中瞥見火星閃動,回憶前情與所說相合,才知那兩點火星中人竟是合謀害我母親的狗男女。小妹悲憤多年,好容易在此遇上,孤身一人仇報不成,也許還有危險,難得師兄、南姊同路,多了兩個好幫手,這位太師叔恰又暗中跟來。聽她第一次發話口氣,分明此時追上狗男女報仇泄恨並非無望,不知怎的仇敵逃遠,她並不曾露麵,也未出手,先叫我們快追,現在又叫我們謹言慎行,及早回山,不可多事,實在令人難解。千載一時的良機竟被小妹一時疏忽,無心錯過,多麼叫人痛心呢!”
南曼一路行來,看出文嬰雖是智勇雙全,對人卻極天真,溫和而又爽快,老是帶著一臉笑容,忽然這樣悲憤,知其回憶母仇,傷心悔恨,便笑勸道:“以六月梅的威力,殺這兩賊易如反掌。我想她前後意思不同,必是內中還有原因,既想你手刃親仇,完成母親、師長遺命,後來又因此時還有顧忌,或者過了方才那一帶便有顧忌,已不是動手地方,所以留書勸止。你有許多話還不曾說,先說那兩處地方就在前麵,相隔不過三四十裏,不知有關沒有。如今敵我雙方俱都警覺,我不尋他,他也尋我,湊巧這兩個狗男女還要尋到我們新桃源,自投羅網都在意中,至多還隔半年我們便同出山,多麼厲害的惡賊,連你一起八個弟兄姊妹和布滿各地的耳目,怎麼也能找到,決不怕他飛上天去,這樣悲苦作什?”
文嬰一尋思,悄聲答道:“南姊說得極是,師父因狗男女不算,連他師父俱早銷聲匿跡,久不出來走動。天下之大,這等行蹤詭秘的惡賊,我一孤身女子,又未見過,大姨還不肯說他形貌,隻說事隔多年,形貌已變,姓名外號常時更換,也難作準,命我先見諸位兄姊自能訪出,分明是見你們行道多年,到處都有窮苦人們做你耳目,這比一個人的本領大得不可數計,無論何事均可辦到之故。小妹急也無用,隻請師兄、南姊和諸位兄姊隨時相助吧。”鐵笛子沿途留意,見未一段是片空曠的雪地,二女所說不會被人聽去,語聲又低,也就沒有過問。
眼看再走一兩丈便要轉上黃茅村的小路,猛瞥見由斜刺裏飛也似馳來一條黑影,身量不高,同時又聽空中傳來極輕微的雕鳴,聽出那雕飛得甚急,三人忙即戒備。方想這廝孤身一人,就說受雕所逼,如何反向我們麵前自行投到?耳聽前麵低喝:你們三人如何這蠢!黑更半夜,隻顧賣弄你養的扁毛畜生,差一點沒有害它送了性命!你知這一帶有多危險?實對你說,你們這兩個影無雙以前所做的事,雖然極好,但是樹敵太多,你們平日隻要訪出對方擁有不義之財,便決不肯放手,也不仔細查探他們來曆,終於惹出事來。如非山中有事將你二人追回,人家業已發動,不出三日便有能人去往濟南尋你,一個不巧自身受害,還要連累受過你們幫助的窮苦百姓,不知連累多少好人,不是糟麼?
如非我師父受過亡人之托,想使他的女兒手刃親仇,見狗男女十分機警,業已滑脫,再往前去便難下手,將你止住,今夜就許惹出事來了。我奉師命愚弄二賊,就便尾隨窺探,暗中引逗,不令強敵,發現你們走過,乘著深夜,驟出不意衝將過去,隻要再走數十裏,便出險地。就老怪物知道,他日前曾誇海口,決不容你二人入境一步。如今他的對頭從容走過,他還在睡裏夢裏,這樣丟人的事也必不好意思發作。何況這廝昔年隱退時又曾立誓,除大明湖邊住有兩家老年漁民是他親族,每一二年必須看望一次外,決不離開所居方圓五十裏內。你們來路那麵也隻到大明湖邊為止,別的地方他都不去,隻要走過這一帶便可無事。而你三人到了前村易容改裝之後,就是日裏通行他也看不出來。夜間行路走得這等快法,稍微疏忽反易警覺,隻一狹路相逢便是討厭。我師父又不願和他破臉。昨夜忘了招呼你們休將起身時日對人說出,雖然打完賊黨說走就走,那些賊黨又都不知此事,到底不可不防。
“那兩狗男女狡猾已極,我正跟在他的後麵,誰知你們偏不知利害,以為黑雕能夠對敵,令其暗中窺探,不知這扁毛畜生性太剛猛,見此深夜無人,就許故態複萌,隻要淩空下擊,稍有動靜,立時惹出事來。幸而那兩個狗男女它還不曾尋到,我已看出它在空中,恰巧師父也趕了來,這才假裝敵人將它引你來此。旺子,你從小便在外麵奔走,你的師長全都誇你機警,如何這等疏忽,累我大雪地裏多費許多手腳,傷它我又不好意思,總算性還靈巧,看出我非敵人,我又加以警告,方始給你引回。我說的話它未必全聽,可速將它喊下,令其飛往九十裏外相待,明日再與你們會合。省得中途多生枝節,惹出亂子,貽誤全局。稍微失計,你們山中連朋友十多個人或許能夠保住,新桃源還有那多開荒的苦人,如何能夠抵敵?等到有了傷亡,就是將來能將這班惡賊除去,死的人也太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