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夫子已看出三人有些遲疑,便朝玉虯低語道:“你們是想知道敵人來曆麼?如我料得不差,多半是昔年丌南公最末一代的徒孫妖道狄梅的門下,因他師徒倒行逆施,自趨滅亡,消滅殆盡,隻剩這有限兩個末代餘孽,他們本領劍術所學不過前輩師長十之一二,所行所為卻比乃師變本加厲。他在海外為惡橫行,早晚已是難免,還敢夜郎自大,來我中土擾鬧,侵害善良,便不是與你們為敵,我們如與相遇也是容他不得。他們雖未得到乃師本門嫡傳,你們新桃源這班年輕人恐還不易將其除去。我那兩個記名弟子原是我的師侄,連經多年苦難,養成偏激之性,又大自恃,我知來敵之中少說也有三個能手,必須親往照看。鐵笛於人在後崖洞內,此時已與尋他的四個同伴相見,年內或者可以無事,隻有一二怪人為了一事正用心機,想和你們相見,方才所說的話便指此人而言,驚擾或者難免,但他暫時決不會有什舉動。萬一有事發生,或是發現可疑的形跡,你們隻作不知,避免與之交談,一切如常,不去睬他,十九可以無害。可將此言轉告全村的人,專一暗中戒備,隨時留意,今明兩天最關緊要,如無什事發生,便可挨到正月,你們的幫手也都相繼趕來,就無妨了。”
話未說完,玉虯隱聞森林中有呼喝之聲傳來,同時瞥見好幾道光華在斜陽光中飛舞閃動,映日生輝,勢甚強烈,料知雙方業已動手。藥夫子連聲催走,又聽說起來人乃廠南公門下,不禁大驚,知道此是幾個隱伏海外、多年不聽人談到的著名凶孽,有此三位異人相助自是再妙沒有。聽那口氣,分明崖後這一麵已被攬將過去,少卻許多後顧之憂,驚喜交集,匆匆拜謝,便即辭別,往回趕來。
剛剛過溝,由歸途密林之中穿出,便見鐵笛子等五人業已到了崖上,快要回去,內中還有一個瘦小和尚,知是苦沙彌,想起先遇兩位異人既說村中有事發生,必須趕回,又說前山來那個怪人雖是有為而來,暫時並無大害,一麵卻要小心戒備,好生不解。對方行輩又高,見麵匆匆,不便多問,難得苦沙彌也在崖上,正好請教,忙即趕回,一麵發出信號,催鐵笛子等先回村去。正往前麵趕路,忽見苦沙彌已與鐵笛子等分手,隨由崖頂縱落,下麵便是那條絕壑,由此不曾再見,回顧來路劍光已隱,天色也暗了下來。
後與亭中三人相見,互相談完經過,俱知崖後來敵最是凶險,且喜有此異人相助,放心不少。為防萬一,智生又命童忙子夫婦相助村人去往崖頂守望,商計了一陣,連林玉虯那麼見多識廣的人都想不起那養有大鳥的黑衣怪人是誰,東山高空飛落頭上有傘的小人與曾、尚二人所見是否一人。為了相隔大遠,誤認身材矮小,沒有看出也不知道。
玉虯越想越不放心,親往後洞口外去尋曾、尚二人仔細詢問。曾空兒說:“東山高空飛落那人雖然相隔頗遠,看不真切,但那身材和所著衣服均與前見,不全相同,多半不是一人。”因藥夫子師徒均有暗中戒備,表麵不去理睬,相機應付之言,方才業已傳過兩次密令,夜來盛宴照樣舉行,並把為首諸俠分配停當,輪流入席,仗著村人久經訓練,武勇機警,玉虯回村之後聽出藥夫子師徒口氣,來人就有舉動,也不會人材侵害,索性把派出的人喊回多半,每一要緊所在隻派一人相助村中壯士輪流守望。餘均入席歡宴。分配停當,玉虯回到村中天早入夜,全村懸滿明春準備點放的花燈,到處燈火燦爛,光明如畫。人們都是滿麵喜容,笑語歡呼,同往議事廳前大片園林中趕去,隻等人到得差不多便要開席。
智生、鐵笛子為首諸俠,負擔著全村安危的重任,表麵與眾同樂,心情均頗緊張。
新桃源本是昔年黑衣女俠晏瑰和女俠秦淑華、赫連二妮等開辟出來,人數較少。雖無此時完備,當初率領所救貧苦土人耕種時,正當正邪雙方在大雪山銀光頂鬥寒比劍之時(事詳《大俠狄龍子》),異派仇敵甚多,女俠秦淑華武功尚未練成,所救災民老弱婦女甚多。銀光頂鬥寒大會過去之後,正派劍俠雖然大獲全勝,功力較淺,不耐大雪山風雪酷寒,或是狡猾知機,未隨苗、鄔二凶孽前往赴會的尚非少數。晏瑰所開墾的山中荒地西南各省到處都有,不止間中一帶,常時又要分往各地查看,並在外麵扶危濟困,把那多災多難的苦人引往山中開荒自給,其勢不能常在當地停留。這類山野之區常有虎狼蛇蟲侵害,因此每開墾一片土地必要選拔一些年輕力壯的勇士教以武藝,並經眾人選出村首,乘著農隙操演武藝,一麵打獵爬山,熬練體力本領,本就參用兵法部勒。諸俠接手之後所救的人越多,所開荒地越廣,生活越發豐富,因防外敵和山外土豪惡霸、貪官汙吏之類覬覦侵占,平日戒備更較以前嚴密。隻管多年以來並無事故發生,在安不忘危之下,輪值守望的壯士照樣一本正經,隨時都在細心戒備。每隔一個時辰不問有無事發生,由兩處山口外起直達村中發號施令之地均有消息傳遞,分刻不差,從未絲毫鬆懈。
妙在各地防守的人表麵上都有事做,有的砍柴,編織各種用具,有的正在耕種挑水和做別的雜事,大都因勢利用,並作掩飾,極少虛耗人力,外人眼裏一點看他不出,實則暗中全有關連,宛如整個人體,牽一發而動全身,稍有動靜轉眼傳遍全村,端的巧妙機密,神速已極。
當鐵笛子、南曼、文嬰三人未回前一月,聽說仇敵快要來犯的信息,業比平日加了警惕,山內外消息傳遞也由一個時辰一次改為兩次,臨時飛報和暗中巡查守望的人尚不在內,當日警報又是這些年來第一次遇到的事,因此全村男女老少俱在暗中告了奮勇。
不過村人訓練有素,應變沉著,又都信仰為首諸俠,一切職務均經派定,各有專責,所用兵刃暗器多半帶在身旁,一些長大的兵器另有隱藏之處,手到取來,另外一些特製的火器更各有指定往取之地,絲毫不亂。一聲令下,當時便可出動,全村上萬的人變成一體,連十來歲的幼童均有用處,無一閑人。方才奉到命令,已早準備停當,所以人們仍是那樣歡天喜地,見不到一點慌亂神情。
這等盛舉依了全村公意早要舉行,因是為首七俠先因山東發生水災,同往救濟,並向村眾勸告,將那準備慶功盛會所用財物和連年公積準備防荒的銀米捐出多半,運往山東,作為初放賑時的根基。當年春天山中忽然發現大量貴重藥材和一些值錢的山產,運往山外販賣,均得善價,加上連年豐收,人無曠時,地無棄利,村人生活越來越富,想起為首諸俠勞苦功高,為眾人出力最多,平日隻有多受勞苦,在山之時還和眾人一樣,勞逸苦樂相當,日子過得頗好,一旦有事出山便要多受艱困辛苦,還有危險。為了當初開發西山穀時曾有事完慶功之言,均想為諸俠開一慶功大會,無奈最有功勞的鐵笛於夫婦,救災未歸,眾人每日都在盼望,準備鐵笛子夫婦年底回來,由除夕開始慶祝,歡樂上幾天,直到正月十五為止,以酬多年辛勞。不料二人提前回山,又來了許多遠客,都是村人見過多次的男女英俠和為首七俠的同道至交,越發高起興來,仗著應用諸物早就準備停當,當時便可布置,毫不費事。因恐諸俠謙退,不願多出糜費,偷偷集眾公議,連夜辦好,再往通知。諸俠深知人心興奮,勸止不住。這類盛舉本是難得,何況所有花燈煙火均是全體村人利用山中現成物料乘著農隙製造,隻有一些山中難得見到的美酒佳肴是由山外運來,也是各用山產交易而得,所費並不甚多,又是農隙副業所得,就此使得大家在年前多快樂兩三天,安慰這些年來的辛勞,使知由辛勤勞作中得到應有報酬的意義,增加全村人們的情感,也是佳事,於是不再勸阻。
村民借試燈為由,把準備多時的花燈除留下新年用的一半而外盡量布置起來。山中也暖,梅花早開,加上西山穀中建有幾處暖房山洞,所種瓜菜花卉又多,這班天真純樸的村人想起以前所受苦難和現在未來所享受的安樂,無一個不是中心感慰,滿腔熱誠無可發泄,早在秋末冬初便鉤心鬥角,各運巧思,做出許多新奇好看的花燈和各種食用之物。所有燈彩雖然都是山中出產之物,沒有富豪之家那樣滿堂金玉,錦繡輝煌,所穿新衣也都布和獸皮所製,樸素無華,但是許多燈彩都是新鮮花草結成,地利無盡,人的巧思也是無窮,各種瓜果、竹絲、麥芽、稻穗製成的花燈更多得不計其數,一切景物均與山中田地出產的實景實物相連,別具一種高雅清麗整潔之姿,內中含有一種活潑潑的生命之力,反比富貴人家金玉錦繡堆成的好看得多,也更清麗整潔,滿眼都是鮮明而又充滿熱力之景,一雅一俗相去天淵。一時酒綠燈紅,笑語春生,滿眼芳菲,香光浮動,頭上又是雲淨天空,晴光如畫,燈月交輝,更顯鮮妍,哪一點像是有什變故發生神情。
內中為首諸俠賓主二三十人見此盛況,知道全體村人對他們信仰過深,所以絲毫不見驚慌之容,越發加了警惕,幾次借故分人去往各地查看,並各分班休息,免得通宵歡會,精力不夠,一旦發生變故難於應付。誰知每次由山口外傳來的都是平安無事的信息,曾空兒、尚勤已早被人替回,先發現怪人的山洞也經派人前往仔細搜索窺探,並無異狀,隻發現兩枝長達二尺的鳥羽。去的人中為首的正是童忙子,曾受鐵笛子指教,連手都未沾,隻看了兩眼,仍放原處,不去動它,各自走回。崖後那麵在萬裏晴輝之下也是始終靜蕩蕩的,什麼影跡俱無。因藥夫子曾囑林玉虯日內不必再往崖後探看,不便違背,估計森林中的來敵已被除去,苦沙彌師徒三人未再出現,先那一人一鳥也似離去已久,山口內外全是安靜如常,毫無警兆發生。
歡娛苦短,時光易過,一晃便是天明。諸俠不願多睡,重又按照預計,裝著本山樵采出獵的村人,分成兩路,往外搜索了多半日。除崖後森林一帶未去以外,連東山峰崖後怪鳥盤桓之所也都繞往查探,哪有絲毫影跡。當日夜裏仍是平安過去。鐵笛子格外謹細,斷定那不知來曆的一人一鳥許多可疑,這等故現形跡,並還留下兩根鳥羽,必有用意。黑雕奉命他出,要到年底才回,難於搜尋他的蹤跡。此人既在後洞左近出現,決不會就此走去。尤其所養怪鳥似比黑雕更大,照它那樣隨意飛翔,近山一帶的土人想必有人看到,意欲前往查訪。徐立勸說:“苦沙彌既有見怪不怪之言,最好聽其自然,不去睬他。”鐵笛子心終放他不下,這次連南曼也都同去,非但江邊山腳一帶,連靠近本山的四外居民全都訪問個遍,那大一隻怪鳥,竟無一人見到。
最後問到那日回來與苦沙彌相遇的望江亭遇到一個相識的土人,說怪人怪鳥雖未見到,但在十多日前由外回轉,無意中聽人說起,遇到一個長人,裝束奇怪,自稱茅山來的道士,手中拿著一柄鐵拂塵,由肩帶腰掛著一串小鐵葫蘆,隻有拳頭大小。那道人生得又瘦又長,一張馬麵,濃眉大目,披散著一頭亂發,加上滿臉胡須,比人高出一個多頭,形貌十分醜怪。所穿道袍短隻及膝,但非黑色等語。鐵笛子夫婦終年在外除暴安良,扶危濟困,近山居民雖不知他來曆姓名,卻是敬愛已極。二人每次出外,另有一副形貌裝束。隻一換上,所到之處人都認得,當作親人看待,知無不言。二人見問不出所以然來,便將道人形貌裝束記下,一麵托人留意,如再發現道人可往向四嫂酒鋪送信,千萬不要使他看出。說完便往回趕。回到新桃源一問,仍無事故發生,怪人所伏山洞平日極少有人通行往來,自從發現怪人之後,兩麵洞口左右均有專人窺探,一麵留意空中是否再有怪鳥飛翔,接連好幾天過去,什麼影跡均未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