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把書本收拾好,不服氣地嘟囔:“想坐這兒就明說,扯那麼多沒用的。”
裴慶華不愛聽了,教訓道:“這椅子原本就是用來坐、不是用來躺的。你躺著別人怎麼坐?”
男生左右瞅瞅:“那些椅子都空著,幹嘛偏坐我這個?”
蕭闖掏出手機:“你哪個係的?有膽子就說出來!”
男生飛快地回一句:“你管我哪個係的……”一溜煙跑了。
蕭闖終於心滿意足地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晃悠,裴慶華也坐下,說:“你也真是,人家躺就躺唄,咱們坐哪個椅子不一樣?”
蕭闖拍著椅子說:“不一樣,這是我的椅子。”
裴慶華樂了:“你簡直霸道得沒邊了,哪兒寫著這是你的椅子?”
蕭闖衝斜前方的地磚努努嘴,裴慶華這才發現地磚上居然鑲著塊銅牌,探身過去定眼觀瞧,嘴裏念道:“座椅捐贈,蕭闖,1986級本科……”裴慶華驚訝不已,“蕭闖,這椅子真是你捐的?”
“這還能有假?86級沒有跟我同名同姓的吧。”
裴慶華像打量陌生人似的盯著蕭闖不住搖頭,慨歎道:“真不敢相信,太不可思議了。”
“不至於吧老裴,一張椅子才多少錢?”蕭闖忽然豎起眉毛,“在你眼裏難道我連這點錢都掏不出了?沒錯,小創遊戲如今半死不活,但我好歹有些家底,你不至於這麼瞧不起人吧?”
裴慶華急忙擺手:“不是錢的事。年初那筆一千零五十萬你出的不情不願,而這把椅子的象征意義極大,捐獻捐獻,意味著你和母校捐棄前嫌。”
蕭闖笑道:“你這說法挺有意思,我回去得告訴謝航。”
裴慶華聞言走到左右幾張座椅處的銘牌尋找,回來詫異地問:“怎麼謝航沒和你一起捐?其實你們倆應該合著捐一張,就又多一處你們倆名字並列。”
“她想捐但我沒同意。我不想讓她的名字就這樣躺在地上,被人有意無意地踩踏,我心裏不舒服。”
裴慶華不由得頷首:“看來你是真在乎謝航。”
其實蕭闖的話僅說了一半,隻放一張銘刻他個人名字的座椅另有一層用意。蕭闖想得很多很遠,假如他離開這個世界後有誰想為他獻束花,此處座椅便是個不錯的選擇。但這層意思他對誰也沒透露,尤其是謝航。
裴慶華忽然意識到什麼,拍下蕭闖肩頭說:“所以你這幾個月已經溜回學校若幹次了,對吧?難怪懶得再跟我去主樓,你和謝航早去看過那塊紀念牌。”他悵惘地歎口氣,“本來我還感覺萬分榮幸能陪你時隔27年重歸故地,親眼見證你與母校來之不易的和解,沒想到你卻是特意叫我來看這張椅子。”
蕭闖打哈哈:“你跟謝航完全兩碼事,由你陪我更具曆史意義。”
裴慶華發現剛才溜掉的那個男生並未跑遠,而是縮在斜對麵一棵樹後向這邊張望,指給蕭闖說:“那小子真閑得沒事幹,咱們念書時可沒這麼遊手好閑。”
蕭闖不以為然:“時代不同嘍,如今的孩子再怎麼用功恐怕也趕不上咱們那麼好的機會啦。”
裴慶華笑道:“又要開始憶甜思苦了?什麼想買股票的時候股票便宜,想買房子的時候房子便宜,諸如此類,哦還有,沒有上一代人壓著咱們。”
“未必吧,譚啟章沒壓著你?”
裴慶華沉吟:“應該說是並肩戰鬥更合適。”
“喲,你心裏徹底跟譚啟章和解了?”
“早已經和解,如今是終於釋懷了。”
“難得!對了,謝航說過一條,她還有幸近距離聽過很多後來稱王稱後的歌手免費當她麵唱歌,每次提起來都被年輕人羨慕得不行。”
“單獨給她唱?”
“不是,在酒吧、夜總會,哦,還有校園裏……”
裴慶華明白了:“記得當年有次在酒吧聽歌,好像那個唱歌的後來就挺火。”
蕭闖驚問:“你們倆還跑去酒吧聽過歌?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裴慶華解釋:“很早以前了,而且就那麼一次。”見蕭闖依舊皺著眉頭忙岔開話題,“既然咱們這麼幸運就更應該善待年輕人,你說呢?”
“難道我對年輕人還不夠好?小創遊戲和瀏覽器的用戶都是年輕人,小創係的員工都是年輕人,我如今投的項目大多是八零末、九零初的年輕人做的,我對他們都不薄。”
裴慶華笑道:“你這口吻就是一副居高臨下的腔調,連最起碼的平等待人還沒學會,如何談得上一個‘好’字?謝航曾經對我講過,人這輩子關鍵在於找到自己的位置,什麼時候找對了,人生就圓滿了。我現在體會到這不是件一勞永逸的事,得不斷調整自己的位置。人呐,一輩子都在學著與這個千變萬化的世界和睦相處。”
“莫非……你想收山了?”蕭闖瞟裴慶華一眼,“咱們這代人就是靠不斷打破原則才走到今天,包括別人強加到頭上的也包括咱們自己設定的。你如今準備接受下一代人給你製定的原則?”
裴慶華沉默片刻,並未明確回答,而是說:“我發自內心地希望,下一代裏即便沒多少天資、沒什麼機會的人也能過上不錯的日子。”
蕭闖有些黯然:“你有下一代,這麼想毫不奇怪。老裴,最近我腦子裏常忍不住胡亂琢磨,該給這個世界留下點什麼?越想越發覺自己很失敗,所謂的精彩絢爛不過像一隻螢火蟲而已,在浩瀚的時空中留不下任何痕跡。”
裴慶華把手搭在蕭闖肩頭按了按,說:“你還是做加法的習慣性思維,不妨試著學做減法。”
“什麼意思?”
“與其向外尋求答案,不如反身向內。與其考慮最終給這個世界留下什麼,不如想想這輩子不要給自己留下什麼。”
“不給自己留什麼?”
裴慶華凝視蕭闖篤定地說出兩個字:“遺憾。”
蕭闖正打算深入探討卻見裴慶華朝正前方一揚下巴,他扭臉發現那個男生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走到近前。男生把書本夾在腋下,怯生生地說:“我知道你們是誰。”
蕭闖不滿被攪擾,不客氣地問:“你想幹嘛?”
“隻想認識一下。您姓蕭,”男生又轉向裴慶華,“您姓裴。”
裴慶華笑道:“你神通廣大嘛。”
男生晃了晃手機:“我拍了你們的照片,提取主要特征然後在網上一搜,就什麼都有了。”
“然後呢?”蕭闖不耐煩道,“到網上發帖子說我們以大欺小、把你從椅子上轟走?”
男生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想跟你們談一下我們在做的項目。”
“你們?還有誰?”
“我們一共三個人,同一個宿舍的。”
裴慶華問:“你大幾了?”
“大四,明年夏天畢業。”
“你們做的什麼項目?”
“人體姿態識別。”
“就你們三個同學搞的?”
“我們跟一位老師一起搞的。”
裴慶華立刻說:“那得首先講清楚,項目成果究竟屬於那位老師、學校還是你們仨?”
蕭闖卻問:“你們搞的主要側重哪個方向?步態識別?”
“我們的技術適用範圍很廣泛,不單是步態,針對坐姿也沒問題,比如可以用於識別司機的駕駛習慣、糾正不規範動作。”
蕭闖一揮手:“你們應該優先搞步態識別,這方麵的應用場景最豐富,需求也最迫切。”
裴慶華一愣:“你倒挺在行,關注過這一領域?”
蕭闖不睬,接著對男生說:“你把資料發到小創投資,會有人看的。”
男生惴惴地問:“能要一下您手機號或者加您微信嗎?”
蕭闖略作躊躇,笑著衝裴慶華說:“讓你親眼瞧瞧我對年輕人夠不夠好。”說完把手機遞給男生:“加吧。”
等男生三步一回頭地走遠,裴慶華揶揄蕭闖:“你真是賊不走空,回趟母校都能順手牽個項目。”
“老裴,有個好好的詞叫‘不虛此行’,你的體育老師沒教過嗎?小創投資眼下雖說投不出以往那樣的大手筆,仨瓜倆棗的天使投資不在話下。”
裴慶華感慨:“想當年咱們上學時腦子裏也滿是各種各樣的奇思怪想,有哪樣真正實現了?記得當年為了能去電子一條街買個9塊錢的集成電路芯片,跟導師磨了半天嘴皮還是沒批下來,最後是我從牙縫裏擠出9塊錢夥食費才買到手。唉,那時要是能有天使投資人該多好……”
蕭闖哈哈笑道:“如此說來,現在的年輕人也有比咱們幸運的地方。”
“當然,每代人既有各自的幸運也有各自的劫數,既有各自的機遇也有各自的挑戰。說咱們是幸運的一代並非沾沾自喜,而是提醒自己要懂得感恩。”裴慶華話音剛落手機響了,他看眼顯示對蕭闖一笑,“你的名聲真有問題,奕丹從來不查我崗的,聽我跟你在一塊兒就這麼不放心。”他接起來問:“奕丹,怎麼了?”片刻過後他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漸漸陰雲密布,最後隻說句:“知道了。”
蕭闖見狀忙問:“出什麼事了?”
“奕丹踩上個雷。”裴慶華麵色沉鬱地看著蕭闖,“雷爆了!”
在華研投資的一間會議室裏,會議桌一邊坐著滿滿一排,另一邊孤零零瑟縮著一個人。譚媛低聲問秦奕丹:“慶華什麼時候能到?”秦奕丹正待回應會議室的門開了,裴慶華被人領進來。
秦奕丹左邊的人忙紛紛起身向左挪個位子,裴慶華坐下來問:“開始多久了?”
譚媛說:“正要開始。鏈速通的高管和骨幹都已召齊,安排在旁邊的房間,小穀與樊誌釗關係最為密切,所以首先找他談。”裴慶華點頭。譚媛轉而問:“小穀,你再把情況當麵跟我們簡單說一遍,你是什麼時間發現樊誌釗跑了?”
“昨天晚上。”小穀低著頭回答,“本來約好他一到深圳就跟我語音連線,結果一直聯係不上。我都擔心別是飛機出事了,查半天才發現他根本沒飛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