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了嗎?
自然是疼的。可孩子落水那一刻, 他下意識想起哥兒正生著病, 待到回神, 已經跳去了哥兒的方向。哥兒抱著他脖子怕的大哭, 又冷又抖, 他將他放上岸便又下了水, 可是池水隻破了兩處冰麵, 姐兒落下去沒撈著,再去找就沒了。
撈上來的時候已然硬了,奶白的皮膚青紫, 七竅滿是泥沙,狼狽不堪。那一瞬,裴徳庸心中比死了還要疼。
麵對妻子的質問, 他說不出話來, 因著當時他的確是先去救哥兒了。那日他休沐,便帶著兩個孩子玩耍去, 因冬日冷, 侯府的池麵凍了硬邦邦一層, 他這樣的大男人上去都沒事, 兩個娃兒吵著要去玩, 他便沒有阻止, 誰知道冰麵倏然斷裂,一瞬間就吞噬了娃兒,他反應已是極快, 卻救不成兩個。
蘭芳摟著哥兒哭天搶地的後怕慶幸, 迎嵐卻麻木不語,拿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看的裴徳庸發慌,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失去了,再也得不到了。
兩人一夜無眠,一個坐著一個站著,硬生生撐到了第二日。
這日後,清歡就一病不起了。她燒的厲害,裴徳庸向皇帝告了假陪在她身邊,其實成親五年,她生過不少次病,他大多是過來看望,不曾專程陪伴,沒想到女兒的死倒讓尉迎嵐有了這樣的殊榮,心中不免覺得可笑。蘭芳那邊大抵也是有些心虛,不敢像平時那樣,裴徳庸在正室這邊待的稍久些就派人來叫,說是哥兒吵著要見阿爹,怎麼也哄不好。
哥兒想見阿爹,阿爹立刻就去見他,姐兒舍不得阿爹,卻不敢任性,隻巴巴地跟出去,揮著小手送阿爹走,又期盼著阿爹快些再來。
生男生女,都是他的骨肉,當真就有如此差異麼?
現在好啦,姐兒再也不會等阿爹來看她,陪她玩陪她說話了,姐兒安安靜靜地在地底下躺著呢,有阿娘陪著,不要阿爹了。
裴徳庸寸步不離,隻聽得妻子燒的迷糊嘴裏卻叫女兒的名字,小姑娘剛兩歲多一點,盼著她長命百歲,裴徳庸給起的乳名叫歲歲。妻子不停地叫歲歲,叫姐兒,可歲歲也好,姐兒也好,都不會再回來了。
裴徳庸癡癡地坐在床頭,總覺得周身還圍繞著姐兒身上甜甜的奶香,小家夥好可愛的,眼睛又圓又亮,小嘴巴紅嘟嘟,雖然話說不清楚,卻也能明白大概的意思,總是開開心心的笑,鮮活又亮眼,好像也給整個威遠侯府帶來了一絲溫柔與幸福。自打有了女兒,迎嵐便溫柔多了,再不像往日總愛纏著他,甚至膽大包天女扮男裝去軍營找他,她成了他理想中那樣的妻子,端莊大方,賢惠婉約。每每一家三口在一起用膳,小姑娘天真可愛,妻子溫言軟語,總叫他覺得此生美滿。
但小姑娘沒了,那奶娃娃,兩歲多一丁點,還沒見識過這世界有多大,就那麼沒了。
如何能不傷心?真是刀絞斧鑿,也不及這樣痛徹心扉。
“迎嵐……迎嵐你醒了。”裴徳庸忍住心底百轉千回,見妻子睜開眼,伸手去摸她額頭,卻被她一把抓住。
這會兒,裴徳庸才意識到妻子已經憔悴到了什麼模樣。這幾日他們夫妻各自悲苦,都有消瘦,可妻子的手抓住了他,那種幹枯、瘦弱、沒有絲毫生機仿佛心灰意冷的感覺,讓裴徳庸打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侯爺。”清歡聲音沙啞,“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別說是一件,就是千件百件,他也答應。“好。”
“答應了就必須做到。”清歡盯著他,因為快瘦成了骨頭架子,隻剩下那雙眼睛,亮晶晶,燃燒著烈焰,還透著幾絲活氣。
裴徳庸點頭,他向來言出必行,妻子如此傷心,無論她提出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的。
“我要把哥兒抱到我膝下養。”清歡說。
這倒是裴徳庸沒有想到的,他愣了一下,見妻子仍舊盯著自己,便道:“可以。”
其實這庶子庶女,本來就該認在正室名下,隻是尉迎嵐有了女兒,就不想再給裴徳庸和別的女人養兒子,更何況拆散人家母子也無甚意義。不過現在不同了,姐兒沒了,她跟裴徳庸日後也不會有孩子,所以這個孩子她要定了。
裴徳庸並不擔心,在他看來這是合理的要求。更何況尉迎嵐是什麼人,他一清二楚,這個姑娘出身大儒之家,心地善良且正直,絕不會做那種苛刻庶子的事。而且,裴徳庸心裏清楚,真要怨恨,迎嵐也隻會恨他,不會恨孩子,哥兒比姐兒還小,能懂什麼?遷怒到孩子身上,從來不是她的作風。“我回頭叫人去傳話,明日就將哥兒抱來,你……好生將養,我……會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