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那一句他說的很輕,尉迎嵐若是聽到他承認擔心自己,心中不知會有多高興,可惜尉迎嵐死了,躺在棺材裏,如今在他麵前的不過是個來客。
其實裴徳庸自己也搞不清楚他說這句話的用意是什麼,便是傻子也知道,有了姐兒這事之後,他們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隻他心中克製不住,關懷之話脫口而出,竟似不受控製,全然不是平日的自己。莫非是經曆了這般苦事,卻將他心底的想法表露出來了麼?
但妻子沒有反應,而是閉上眼睛繼續睡了。裴徳庸又在床邊陪了會兒,終究覺得心痛難忍,想找個地方好好發泄一下。
他將妻子被角掖好,走出房門,見那屋簷下走廊上,有一個很可愛的小馬紮,便想起小女兒如何乖巧地坐在上頭,見他來了便笑嘻嘻撲過來,聽聞他要走,就哭喪著小臉可憐巴巴的看。
無處不有姐兒的影子。
院子裏種的花叫那小東西禍害了不少,愛美的朝頭上戴,因著他高大,便要他抱著去摘花,去摘那樹上的果子,摘了飽滿的三顆,一顆給阿娘,一顆給阿爹,最後那顆才是自己的。
那麼小啊,就那麼一丁點兒大的小人兒,這麼空落落的就沒了,再也不回來了。
裴徳庸踉蹌著回了書房,四下無人,他一拳一拳砸在牆上,淚水止不住,最終發出沙啞的嗚咽。
蘭芳這邊,一聽說要將兒子抱去夫人院子養,登時就瘋了,不管不顧地要闖書房,裴徳庸一人灌了幾壇子的酒,偏偏醉不了,淚也止不了,將酒壇子摔了一地,一抬頭,好像又看到嬌嬌的小女兒站在跟前,懷裏抱著妻子給做的布老虎,歪著小腦袋瞧他。
鮮活的。
他伸手去抓,那卻是個幻象,閉上眼甩頭,再睜開,卻又仿佛看見迎嵐抱著女兒,母女兩個都看著他,這回卻不笑了,兩張肖似的臉上都是冷淡,沒什麼表情,好像看著陌生人一樣。
心慌莫名,眨了下眼再看,又好像看著迎嵐懷中擁著女兒,母女兩個擠在一起蜷縮著,似乎是睡的地方太窄了。就是個一人寬的小木盒子,方方正正,釘的死死的,邊角也沒有光線透進來,四周陰暗潮濕,總覺得喘不過氣的憋悶。
跟個棺材似的。
再想看的清楚點兒,眼前就什麼都沒了,外頭傳來蘭芳的哭聲,喊著二爺,還有管家勸慰的聲音。
裴徳庸頭痛欲裂,也不知自己在這書房裏待了多久,竟喝了幾壇子的酒,腦子卻清醒的可怕。他揉了揉太陽穴,走了出去:“鬧騰什麼?”
他向來威嚴,不偏不倚,極為公正,是以這會兒蘭芳見了他就不敢再鬧,隻睜著一雙含淚美目:“二爺,您要將哥兒給夫人養,可是真的?”
她身形纖細單薄,此刻正搖搖欲墜,怕是裴徳庸點個頭她就能傷心欲絕的昏過去。
裴徳庸嗯了一聲,蘭芳便翻了個白眼往後仰,伺候的婆子婢子叫著哭著喊著又是要大夫又是掐人中,總算是叫蘭芳又悠悠醒來,想起裴徳庸先前的話,登時哭出聲:“二爺是要害死哥兒麼!夫人沒了姐兒,心裏正恨著,哥兒到她手上,豈不是沒了活路!”
二爺當時可是先救了哥兒啊,可以知道夫人心裏頭是怎麼恨著他們娘倆了,真要把哥兒給她養,這怎麼能行?!
“你不必操心,迎嵐心好,會照顧好哥兒。”裴徳庸不是憐香惜玉的人,饒是蘭香哭得柔腸百轉,他也不為所動。轉身朝書房走,臨走前說:“姨娘生的兒子本就該給正室撫養,你帶了哥兒快兩年,已是恩典,這樣不規矩的話,日後我不想再聽到。”
蘭芳愣在原地,不哭也不嚎了。她忘了自己隻是個姨娘,忘了尉迎嵐是有誥命的侯夫人,她忘了……自己從來都沒有資格跟尉迎嵐爭搶些什麼。
她愛的男人留給她一個高大冷淡的背影,他不愛尉迎嵐,難道就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