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他們都躺在了床上,吹熄了燈,中間沒有年哥兒,他伸手想解開她衣襟的時候,卻被拒絕了。
也不是冷硬無情的拒絕,隻是翻了個身,仿佛是不經意的,卻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她並不想和他共享魚水之歡。
裴徳庸默默地收回手,就著窗外的月色看她靠著牆的背影。瘦弱、單薄、纖細、美麗。大概是寂寞了許久,孤獨了許久,他的腦子裏總是會想起曾經她言笑晏晏的模樣,以至於再見到冷淡的她,幾乎記不住兩人曾經溫存的時刻了。“迎嵐……”
他低低地叫了一聲。
清歡沉默了許久才說:“我明日便叫人給侯爺物色幾個身段出眾的婢——”
“不必了。”
她被打斷了話,就沒再繼續。裴徳庸收回凝視她的視線,轉而平躺望向頭頂:“就這樣就很好,其他的都不必你再操心。”
“侯爺何苦如此。”清歡輕聲道,“我這一生都不會再讓侯爺近我的身,也無法再給侯爺開枝散葉,傳遞香火。侯爺若是有了什麼紅顏,直接帶進府來,我絕不會多說一個字。”
裴徳庸聽出她話裏的疏離,自嘲般道:“你倒是體貼大度。”
“……也不是從一開始,就體貼大度的。”
她說完這句話就睡了,沒再理會身後的裴徳庸到底會如何理解。
誰會一開始就大度呢?但凡是嫁了人的女子,哪個不盼著同丈夫兩情相悅白頭到老,哪個不是鮮花般嬌嫩天真的少女,滿懷憧憬希望,可丈夫守得住麼?這個時代,去要求男子一心一意簡直可笑,多少在家嬌慣的女兒成了賢惠大度的正室,再也不複年少模樣。尉迎嵐也是如此,否則她不會一門心思的想要裴徳庸愛她。
後來她明白這是件不可能的事,便歇了這個心思。有了女兒後她徹底不再渴求,卻不知自己留不住這麼個小生命,這若是放在旁人,必然是要想,趁著自己還年輕,趁著丈夫對自己有愧疚之心,趕緊再懷一個,生出個兒子來好穩固自己的地位,可不能叫爵位被庶子搶走——但尉迎嵐不在意這些,她全部的愛都給了女兒,女兒沒了,她就什麼都不求了。
心灰意冷,不過如此。
大概別人會妥協,會原諒,會忍耐,會重新開始,但尉迎嵐不會。
永遠不會。
清歡並不會拿先進社會的道德標準來要求封建社會的人,但尉迎嵐有些話想對裴徳庸說而沒來得及說,都會由她代勞。其實想想也挺可笑,裴徳庸覺得尉迎嵐是個合格的賢妻,覺得她絕不會苛刻庶子,但那是因為養孩子的隻是尉迎嵐的軀殼,裏頭卻換了個人。倘若尉迎嵐現在還活著,也許她能大度個一年兩年,可時間長了,總對著年哥兒,尉迎嵐會把她自己逼瘋。
但男人似乎不這麼認為,他們都覺得這是規矩,哪怕是一些女人也認同這個規矩——可這所謂的規矩,又是誰定下的呢?
深夜裏清歡的聲音十分平靜:“我想同侯爺說清楚,當初你救了年哥兒沒救歲歲,我心裏痛苦怨恨,可這兩個孩子,總有一個要死,侯爺再厲害,也隻能救一個。禮法上,侯爺站得住,說得過去,隻是我心中不能承認,與侯爺無關。這是我自己心中的坎兒,這輩子怕是都過不去,侯爺莫要再在我身上下功夫了,倘若覺得兒子少了,說也不必同我說一聲,有喜歡的,直接帶回來便是。”
然後,她停頓了一下,告訴他:“咱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很理性地在訴說事實,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可不是麼,除此之外還能如何?大抵……也就這樣,也隻能這樣。
裴徳庸聽著,腦子裏不知為何想起新婚之夜他掀起蓋頭,露出的那一張青澀柔美,帶著羞赧與愛意的臉蛋來。
那樣的容顏,今生今世,怕是都再也見不著了。
他一夜難免,輾轉反側,有些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麼。身邊的妻子早已入睡,呼吸輕淺,一個人麵對著牆壁蜷縮成小小一個團,很沒安全感的姿勢。他有些想伸手去抱,但手伸出去又收了回來——她不會喜歡他的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