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人傻站著礙眼,跑堂的一連問了3次:“客官想吃點什麼?”他二人大概囊中羞澀,尷尬地笑著,說:“沒事,沒事。”
跑堂的不樂意:“沒事請走開。我這可不是看雜耍的地方啊。”
這時喝著茶的孫中山衝跑堂的說話了:“把二位請到這邊來坐吧,他們是我請的客人。”
兩個盯梢的人大感意外,跑堂的換上了一副笑臉,說:“二位客官這不是跟我開玩笑嗎?
快請!”
兩個人不知孫中山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站在門口總不是回事,樂得順水推舟地挨著半個屁股坐到了孫中山的對麵,皮笑肉不笑地衝孫中山咧咧嘴。
尹維俊根本不把他們當回事,可也不敢掉以輕心,她按捺著好奇,也想看看孫中山要弄什麼名堂。
孫中山不慌不忙地點了一桌子好菜,真像招待朋友一樣,還要了兩壺酒。
孫中山叫跑堂的斟了酒,自己端起杯子,說:“二位請。”
兩個人不敢喝。
孫中山笑笑,說:“一回生兩回熟,都是朋友,別客氣。”
那兩個人饞得直咽口水,就是不敢舉杯。孫中山明白了,自己先喝了一口,又把他們二人的杯子端來各抿一口,然後說:“你們是怕我投毒吧?那是你們幹的事,我向來正大光明,不幹那種事。況且,你們與我素昧平生,我為什麼要起歹心害你們呢?”
兩個人被孫中山觸到了心事,又不能承認,又不敢否認,嘿嘿地樂了一下,說了聲“叨擾”,到底經不住誘惑,吃喝起來。
吃喝一陣,孫中山主動報了姓名,並且申明大義,坦然道出自己是幹什麼的,然後他也請他們二位坦誠相告。他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敢說真話?
孫中山笑了,說他能猜到他們的身份。
其中那個小眼睛的胖子不信:“先生那麼神?你若真猜對了,小的我就說實話。”
孫中山說:“你們是邊防督辦蘇元春帳下的人,你們是受他指派來監視我的,對不對。”
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不做聲了。
孫中山趁機做他們的工作,從反滿說起,一直說到三民主義的宗旨,說到天下為公,世界大同,不但這兩個人聽呆了,連跑堂的、掌櫃的、吃客都圍過來豎起耳朵聽。
酒足飯飽後,那兩個人拱手向孫中山道了謝,說他們不知孫中山是如此大義、為天下蒼生著想的人,他們說馬上回龍州去,再也不來跟蹤孫先生了。
這時坐在門口那張桌上的尹維俊插話說:“算你們知道深淺,你們真敢為難孫先生,你們的死期也就到了。”
二人一看,兩把烏黑鋥亮的短槍就放在她麵前,二人倒吸了一口冷氣,拔腿就溜。
當孫中山和尹維俊步出飯館時,孫中山不無得意地問尹維俊:“怎麼樣?你不感到你有點多餘嗎?”
尹維俊說:“兩個耳根子軟的叫你碰上了,你想趕走我,沒門。”孫中山說:“你怎麼不願意讀書呢?”
尹維俊說:“一進課堂就頭疼,我天生不是讀書的料。”
孫中山問:“我可是念了很多年書的呀。你不是說我神嗎?那神氣都是從書本上得來的,你不趁年輕多學點本領,革命也革不好呀。”
“又催!”尹維俊說,“不是說好了嗎?這一仗打完,我就回去念書!”
孫中山笑了:“叫你念書,倒像逼你去跳火坑。”
尹維俊也笑了,她說:“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媽臨死說了,讓我一生一世報答你就行了。”
孫中山望著尹維俊那秀美而調皮、幼稚的臉,心裏又痛又愛。他眼前又一次浮起十幾年前珠江口小漁村那一張張麻木的、可鄙的麵孔。
雖已到了年底,晚上天氣悶熱,放下蚊帳更熱得發昏。
孫中山翻來覆去睡不著。外麵忽然傳來隱隱的轟隆聲。
孫中山一骨碌起來,搖醒了搭地鋪睡在腳下的膀大腰圓的馬湘:“快起來,炮聲!黃明堂他們上去了。”
馬湘揉揉眼睛,坐起來聽聽,說:“哪呀,是打雷呢。再說,鎮南關打炮這裏也聽不到啊!”
孫中山泄氣地又躺下,還是睡不著。他對馬湘說:“我有一種預感,這一次鎮南關之役,我們能打勝,也許鎮南關就是中國革命的一個光榮的起點。”
馬湘坐在那裏直打盹,似聽非聽地亂點頭。
“你聽見了嗎?”孫中山問。
“聽見了。”馬湘含糊其辭地應付。
“聽見什麼了?”孫中山笑著揪他耳朵。
馬湘勉強睜開眼:“你不是說外麵掉雨點了嗎?”
孫中山哭笑不得地拍了他脖子一下:“你小子,瞌睡蟲附體了。”
外麵雷聲更響了。
孫中山說:“我坐不住了,走。”
馬湘攔阻說:“你不能上前線去。”
“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孫中山故意繃起臉來訓斥。馬湘不敢做聲,隻好背起槍推門出來。
雖然已是深夜,一跨出房門,仍然是熱浪撲臉。
孫中山在門口停了一下,見隔壁黃興的房子裏仍舊亮著燈光,窗上的人影來回晃動。孫中山脫了鞋,又示意馬湘也脫了鞋。
這一切,躲在暗中的尹銳誌、尹維俊早都看了個一清二楚,尹維俊捅了姑姑一下,捂住嘴想樂。
孫中山彎著腰,輕手輕腳地從黃興的窗底下溜了過去。剛直起腰來走出院門,突然從房坡上先後騰空跳下兩個人來,孫中山嚇了一跳,拔出槍來。
尹維俊嘻嘻樂出聲來,一臉調皮相。
“是你們倆?”孫中山有些不悅,“深更半夜,開什麼玩笑。”
尹銳誌申辯道:“孫總理,這可不是開玩笑,我們是在執行公務。”
“什麼公務?”孫中山問。
“就是不準你離開指揮所一步。”尹維俊說。
孫中山有些激動:“躲開!”
她二人擋在前麵,笑嘻嘻的,尹銳誌說:“我們是奉命。”
馬湘急了,大聲說:“怎麼,誰給你們這麼大的權力?連總理都敢擋駕?”
門開了,黃興站了出來,大聲說:“是我給她們的權力。”
孫中山一見這陣勢,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笑著說:“我沒想上哪去呀,屋裏悶,隻想出來透透氣。”
黃興不容置疑地下令:“透完了氣,回去吧。”
孫中山居然乖乖地帶馬湘回去了。
尹維俊覺得好玩,忍不住格格樂起來。
黃興對她們說:“就這麼幹,六親不認。”
孫中山準時在次日穿上了新軍裝,在河內開裁縫店的裁縫黃隆生在一旁看著。
孫中山挺了挺腰,又彎了彎背,說:“我的上衣前襟怎麼比後身長?”
“我是故意的。”黃隆生得意地說。
胡漢民道:“那多難看!”
“這有個講究,”黃裁縫說,“年輕氣盛,幹大事業的人走路都是腆著個大肚子,前襟太短了,豈不是把肚皮露出來了?老年人就不同了,走道佝僂著腰,後襟若短了,豈不是蓋不住屁股了?”
眾人大笑。
孫中山說:“說得好,人在一口氣,在於精神不倒。黃師傅,前天我說,讓你將來設計我們中國人自己的禮服、常服,你想過了嗎?”
“還沒來得及。”黃隆生說,“中國人穿長袍馬褂穿慣了,猛然一改,還不習慣呢,洋人的短打扮就比咱的利索。”
“長袍馬褂就不好。”黃興說,“走路邁不開腿,光邁鴨子步。”
黃隆生說:“那我就試試,可不知道啥時候用啊?我到哪裏去找你們呀?”
孫中山說:“什麼時候你聽說中國共和了,建民國了,你就找上門去。”
“我也不認識你們呀。”黃隆生說。
孫中山說:“好辦。你就找我,找孫中山。”
黃隆生一下子驚呆了:“你就是孫、孫……孫先生?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
人們又都笑了起來。
裁縫走後,林君複風塵仆仆地來了,他一直在前線。
孫中山馬上問:“怎麼樣?黃明堂得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