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3 / 3)

過了一會兒,陰雲四合,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遊行的人們一點沒有亂,冒雨走過主席台,向孫中山歡呼,孫中山和宋慶齡好不感動,不停地向人群揮手。

孫中山的住所在粵秀樓。

檢閱遊行隊伍過後,孫中山、宋慶齡以漫步的速度向半山腰的粵秀樓走著,身後是馬湘和尹維俊,在十幾米以外跟著。

粵秀樓是兩層的結構,東廂房為客廳,西房二樓是臥室。

他們來到樓下大客廳。

尹銳誌從樓梯邊的勤務員室裏走出來,為他們倒茶。

孫中山端了茶杯出來,俯瞰著觀音山上層層疊疊的木棉樹、紫荊樹、大榕樹,這正是花開季節,山間姹紫嫣紅,在扶疏花木中,可見5層的鎮海樓和西北麵倚山而建的文瀾閣。

宋慶齡也站到了他身旁,她說:“這觀音山上真美。”

孫中山指點著說,那個紅牆綠瓦的5層建築是鎮海樓,西北麵秀氣的是文瀾閣。

“文瀾閣?這名字雅。”宋慶齡忽然心有所動,說,“適合文人居住。”她望了一眼孫中山,說:“還記得楊鶴齡的求職信嗎?”

“記得,”孫中山說。楊鶴齡在信中說,幾十年來,他背著“孫黨”的枷鎖,連朋友都不敢接近他,吃盡了苦頭。孫中山忽然叫了起來,“謝謝你,你記憶力真好,你替我辦了多少事,你替我結了多少人緣啊!”

宋慶齡笑了:“你怎麼了?”

孫中山說:“你不是提醒我嗎?我許過願,將來要好好蓋一棟房子,讓我的四大寇中的3位元老安度暮年。這文瀾閣不是現成的嗎?你告訴他們,撥3000塊給許崇智,叫他修葺一下,請楊鶴齡、陳少白、尤列搬進去。文瀾閣就改叫三老樓,我聘他們為總統府顧問。”

宋慶齡說:“這事你不要委我去辦。既是公事,就按公事下達好了。”

“夫人真是公私分得清啊!”孫中山笑了。

說是公私分明,在那個時代,公與私有時是很難分清的,宋慶齡私下裏為孫中山了結了許多棘手的事。

這不,他家鄉翠亨村的教書先生老馮頭又找上門來了嗎?宋慶齡知道孫中山正在總統府開會,就把馮老先生留在粵秀樓吃飯。

宋慶齡與馮老先生麵對麵坐著,宋慶齡不吃,卻不斷地給他夾菜。

馮老先生大快朵頤地吃著說:“真好吃,都是我愛吃的菜,清蒸鯇魚呀、醉蝦呀……你怎麼知道我愛吃什麼?”

宋慶齡笑眯眯地說:“你的學生孫中山開來的菜單呀!”

馮老先生感動不已:“我可能前世積了大德,才教了這麼一個學生。”宋慶齡又笑起來。

宋慶齡打聽到他進城來的目的後,對馮老先生說:“怕是沒有錢給你,政府財政上很難,捉襟見肘。”

馮老先生不以為然,他說,他才要幾個小錢!

因為他急得很,宋慶齡隻好讓尹維俊送他去見廖仲愷。一來財政是廖先生管,二來她有意成全馮老先生,知道見了孫中山反要讓他失望,廖仲愷看在孫中山老師的麵子上,可能會格外開恩。

果然,馮老先生樂顛顛地從廖仲愷那兒拿批條回來了,宋慶齡勸他領了錢快走,不必等著見孫中山了,老漢卻執意要等,宋慶齡笑著說了一句“你別後悔就行”,馮老先生根本沒悟出這話背後隱藏著什麼意思。

孫中山開完會了,回到總統府,接著做昨天沒做完的事,填寫委任狀。他剛好按名單寫到楊鶴齡的名字,想起了“三老樓”,馬上找人去問,看看維修完了沒有。

他的啟蒙老師顫微微地走了進來,說:“我是來向你辭行的。”抹了抹油嘴,打了個飽嗝。

孫中山說:“怎麼不多住幾天?”他放下筆,起身扶著老師,坐到椅子上,孫中山說:“我忙得沒顧得上陪你。”

“有夫人陪我到處逛,我都過意不去了。”老先生說:“難為你記得我這老朽愛吃什麼。”

孫中山問:“還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嗎?”

老先生說:“不用了,不用麻煩你了,姓廖的先生給我簽了字,隻差去領錢了。”

孫中山一愣,問:“簽什麼字?領什麼錢?”

老先生拿出一張紙,舉給孫中山看:“咱們翠亨村的父老鄉親公推我來找你,我不是倚老賣老,在你這總有點麵子吧?咱村要蓋一所真正的學堂,沒有錢,來找你批個字,批幾個錢,廖先生就給辦了。”

孫中山接過那張有廖仲愷簽字的批文,眉頭皺起來,他沉吟了好一會兒,說:“老師,這個錢你不能去領。”

老先生怔怔地問:“你說什麼?”

孫中山一 字一板地說:“這錢,不能領。”

“廖先生批了字的呀!”老先生說。

“誰批了也不行。”孫中山親自給老師點了一支煙,說:“近水樓台先得月,那是封建的套,如果你們拿了錢去蓋新學堂,全國的學校都來要,怎麼辦?人家會說:孫中山謀私利,因為是家鄉,就格外開恩。”

馮老先生問:“這麼說,這錢不給了?”

孫中山說:“不給了,請老師能理解我的苦衷。”

馮老先生的臉色很難看,撚滅了煙,站起來,說:“我回去怎麼向鄉親們交代?我誇了海口出來,兩手空空地回去,你這不是打我臉嗎?”

“不能讓你兩手空空地回去。”孫中山回到辦公桌前,老先生以為事情又有了轉機,期待地望著孫中山。

孫中山找來一張紙,在上麵題了“後來居上”4個字,落了款,加了印。他雙手捧著題詞送到老先生手上,說:“這4個字,是勉勵翠亨子弟永遠上進的,我看比什麼都值錢。”

老先生捧著題字,無奈地說:“這可是一張紙呀,說得再好,不當磚也不當瓦,還是蓋不了學堂啊。”

馮老先生好不後悔,煮熟的鴨子飛了!此時他才明白宋慶齡為什麼不讓他再等孫中山去告別,為什麼警告他“不後悔就行”。

可說什麼都晚了!盡管兩手攥空拳回家轉,他還是挺佩服他這個學生的,絕不假公濟私。

兩天以後,孫中山陪著剛從日本回來的智亮長老去了一趟佛山,在那裏選了一塊地,要興建一座報國寺,孫中山這也是還願。

智亮知道孫中山手上沒錢,所以他說想靠自己化緣,靠施主的捐資蓋廟,不要孫中山政府的一文錢。

這當然再好不過了,孫中山為佛門建廟,並不是沒有顧忌的。

智亮說,廟宇落成佛像開光時,隻求孫中山在山門前題上“報國寺”3個字就成了。

孫中山說:“這我可便宜了,3個字抵了3萬大洋。”

從佛山回來,他聽陳友仁說孫科到辦公室來找過他。他等了一會兒孫科沒再來,傍晚他回到粵秀樓時,一邊脫外衣一邊問宋慶齡,孫科是否來過?不知他找自己有什麼事。

“沒什麼大事。”宋慶齡說,“他幹得不怎麼順心。”

孫中山說:“當上了廣州市長還不滿意?”

宋慶齡說:“這廣州市長好當嗎?孫科說,他是你的錢庫,沒錢了伸手去要,他又沒有印鈔機,好像他與胡漢民關係不睦,外界有流言,說孫科當市長,借機斂錢。”

孫中山問:“他苦惱了?這算什麼?當年章太炎、陶成章鼓動倒孫,說我貪汙捐款蓋洋樓呢,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除非你不做官,不幹事,做了官就會招致怨謗。”

宋慶齡說:“這倒也是。”

孫中山說,如不是科兒盡力,大本營每天3萬元軍需,是輕而易舉辦到的嗎?他心裏有數,科兒盡了力了,他對市政府錢糧這些事內行,也認真,他先後撤換了3個財政局長了,為什麼?肯定是裁汰了中飽私囊者,他難免要遭人詆毀。

宋慶齡笑了:“我頭一次聽你用這麼多褒獎的語言來說科兒。從前大哥想當幾天廣東都督你不給,說不能搞裙帶之風,翠亨村來人,要點辦學經費,廖先生都批了,你又給扣下了。這當然都是不謀私利了,可對科兒怎麼這樣特別,你不怕人說你任人惟親嗎?”

“我是內舉不避親。”孫中山說,“內舉不避親和任人惟親不是一回事。科兒是學城市管理學經濟的,內行,一開始,有人保舉他當財政廳長我都沒答應,後來胡漢民他們幾經考察,都說孫科確實有本事,我才下決心的,我無時無刻不在冷眼觀察著他。”

宋慶齡說:“這我就放心了。”

孫中山稱道他這個市長幹得不錯,有聲有色,拆舊城、拓展公路,與投機商人鬥爭,有條不紊嘛!難道有了流言蜚語就撤他職?

宋慶齡說:“既然這樣,你怎麼見了麵總是挑他毛病呢?我幾乎沒聽你表揚過他。”

孫中山說:“課子要嚴。這是中國的家教傳統。優點不說跑不了,毛病不改可不得了。”

宋慶齡敬服地望著孫中山,說:“有傳聞,說孫科重用吳鐵城,拉太子派,與胡漢民的元老派鬧對立。”吳鐵城是吳稚暉的兒子。

孫中山說:“年輕人總是喜歡年輕人,這就叫太子派了?如果因為你與何香凝好,就稱夫人派,你有何感想?”

宋慶齡說:“你說的也有道理。”

孫中山說:“防患於未然還是對的。”

宋慶齡不得不敬服孫中山的為人,內外親疏、輕重緩急,他都能把度掌握得分寸得當,這不隻是工作方法問題,這是一個坦蕩人格的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