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桌布上擺出青瓷細釉薄胎的景德鎮瓷器,宋慶齡正端來一盤菜,放到了桌上。
“很香!”越飛嗅嗅鼻子,說:“這是什麼東西?又是蛇嗎?”
“也有點像蛇,”孫中山說,“這是鱔魚,鱔魚糊,典型的上海菜。”
見孫中山大口吃,越飛也小心翼翼地在口中抿了抿,馬上大嚼起來,並向宋慶齡豎起了大拇指。
孫中山端起紅酒,說:“為了我們的共同利益,為了你們的理想,幹杯!”
越飛碰了杯,喝幹了杯中酒,說:“我已經告訴先生了,蘇維埃政權,是全新的無產階級政權,我們最終的目標是消滅一切階級,消滅不平等的剝削製度。”
“這與我的三民主義不謀而合。”孫中山說,“在桂林,我與馬林會談時,我已經說過了,你們革命才五六年,成績如此偉大,令人豔羨。而我們,革命曆程比你們長得多,成績卻平平。”
越飛問:“你想要些什麼呢?”
孫中山說:“我最終是要打到北京去的,你知道,我的財力、物力不足,最缺的是軍事專家。沒有人才,我希望貴國能提供軍事專家,得到財政支持,如果可能,我想派一個高級的考察團到蘇聯去。”
越飛說:“我將盡快把孫先生的這些想法報告給莫斯科,你讚同我們發表一個聯合宣言嗎?”
“當然,”孫中山說,“我看了你起草的諸條款,有些要修改,因為我們有不同的國情。
迅速、公開承認蘇維埃是俄國的合法政府,沒有問題。”
越飛說:“這是前提。我們給你們援助,不能什麼也換不來呀。”他又喝幹了一杯酒。
孫中山說:“你們援助我們,我們同樣援助了你們。當西方國家都要絞殺你們政權時,東方的大國中國承認你們,這不是支持嗎?”
越飛笑了:“很對。”他抓了一隻大閘蟹,卻不知怎麼下手吃。
孫中山做示範給他看,說:“螃蟹樣子凶,卻很好吃。吃起來還要有耐心。第二條,與貴國公開結盟,我看也沒問題。第三條,對布爾什維克在中國的宣傳不要設置障礙,要考慮分寸。”
越飛學著孫中山的樣子,用小鉗子一點點把蟹肉從殼中夾出來,吸到口中,用力吧噠著嘴,說:“你們中國人什麼都吃,連老鼠、蛇也吃,勇敢!我想,我們俄國人在吃的方麵不如中國,可我們的追求卻是超前的、完美的,社會主義無法取代。”
孫中山笑道:“我以為三民主義即是社會主義,不必另提口號,民眾不易接受,宣言應強調,當今中國最急迫的是民國的統一,與完全國家的獨立。”
“同意,”越飛說,“對中國的統一、獨立,蘇維埃政府將全力支持你們,可以寫入宣言第一條裏。”
孫中山忽然問:“你與我發表這樣的聲明,你的共產國際會不會指責你,說你在中國支持了一個國民黨,而沒有支持共產黨?”
越飛說:“我以為,靈活是事情成功的生命線。我們的立場是支持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的所有革命,我為什麼不支持孫先生的事業呢?”
孫中山說:“謝謝,我將派廖仲愷繼續與你詳談,中國不方便,可以到日本去。廖先生生在美國,念書在日本,你們是容易溝通的。”
越飛說:“我期待著成功。”
孫中山為這次成功的會談感到很高興,他讓宋慶齡在燈下連夜整理著越飛、孫中山宣言的記錄。
孫中山不斷催問:“整理出來了嗎?”
宋慶齡說:“中、英文的都弄好了,俄文的陳友仁秘書拿回去弄了。”
孫中山說:“外文譯文是很有學問的,在俄文裏,手杖和筷子是同一個詞。”
宋慶齡說:“在黨內,反對接納共產黨,反對聯俄的勢力還是很大的,你注意到了嗎?蘇維埃,這在詞典裏是個全新的名詞,啊,對了,詞典裏還沒有收入呢。”
孫中山說:“蘇維埃是什麼,我並不在意,關鍵是他們支持我取得革命成功就行了。”
宋慶齡指著文本中的一句話說:“這一句有必要嗎?文件上稱,關於中東鐵路管理上任何新的安排,都必須與張作霖商量,這不是太抬舉他了嗎?”
孫中山說:“我不能忘記盟友啊,去年秋天我派汪精衛去奉天,才形成了我和段祺瑞、張作霖的暫時的三角同盟,這對反對曹錕、吳佩孚是起了很大作用的,我不能丟掉了他。我準備給張作霖寫封信,說明一下與越飛談判的詳情。”
宋慶齡說:“你的聯俄政策,容共政策是一個大膽的、明智的選擇。”
孫中山說:“迄今為止,蘇聯是第一個平等待我的國家,隻這一點就足以令我感動。”
在與越飛又一次會談後,孫中山匆匆趕往再度光複的廣州,以海陸軍大元帥名義複職,這是他在廣州建立的第三個政權。
孫中山在這次任命的部長中有一個令人矚目的人物,他就是譚延,大概譚延自己也沒想到。
譚延比孫中山小10歲,是光緒年間的進士,1909年當過湖南的谘議局長,1911年與湖北的谘議局長發起組織“憲友會”,那時還是十足的君主立憲黨人。辛亥革命時倒向革命,在當上了湖南軍政府參議院院長後,卻又用陰謀手段刺殺了湖南都督焦達峰和副都督陳作新,自己爬上了都督寶座。一年後,他又加入了國民黨,成了湖南的支部長,後又任湖南省省長。不知孫中山是看重他的才幹抑或是在湖南的實力,還是因為對他的“謀殺”感到查無實據,這次是重用了他的。譚延很感動,在大元帥府又搬回士敏土廠故地時,譚延趕了來,其時馬湘正帶著衛隊的人收拾房間,一切還沒有就緒。
譚延下了車,在元帥府門口碰上了往外走的汪精衛,汪精衛開了一句玩笑:“譚延部長來見大元帥謝恩啊?”
“不是謝恩,是該謝罪。”譚延說,“我從前是立憲派,沒少在報紙上罵孫先生是孫大炮,沒想到,孫先生不咎既往,還任命我為內政部長。”
汪精衛道:“孫先生方才還提起你呢,他說,過而能改,是為無過,稱讚你這個翰林院編修是一個學貫古今的大學者。”
譚延說:“孫先生才是博古通今、學貫中西的學問家,又是深孚眾望的革命家。我肚子裏的子曰詩雲都是故紙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