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7日這一天,何香凝正在給兩個孩子做飯,廖承誌進來對她說,有一個穿軍裝的人找她,自報姓龍。
何香凝猜測,姓龍的是誰呢?穿軍裝?莫非是龍榮軒?他是廖仲愷、何香凝在日本留學時的朋友,是廖仲愷介紹他加入同盟會的,想不到這次他也跟著陳炯明一起叛變了。
何香凝來到門口,認出果然是龍榮軒,不太高興地說:“你不是為陳炯明效力嗎?”
龍榮軒說:“我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啊,畢竟你我在日本一起留學,我來看看你。”
何香凝這才放他進來。
龍榮軒坐下後,說:“孫中山先生已經回上海了,這裏全是陳炯明的天下了,你還不走,你不怕他對你也下毒手嗎?”
何香凝說:“仲愷還陷在牢中,我怎麼忍心自己逃走,我留在廣州一天,還可以想想辦法,給他送點衣服,我知道,我早在他們監視之中,早已是半個囚徒了。大不了一死,他們要害死仲愷,我也不獨生。”
龍榮軒慨然歎了口氣:“你還是這麼剛烈。有一個機會,我特來告訴你,敢不敢闖一回?”
“你說。”何香凝說,“我什麼時候懼過陣?”
龍榮軒告訴她,明天上午在白雲山司令部有個重要的會,陳炯明召開的軍事會議。
“好,我去闖會,去見見這個敗類叛徒,”何香凝說,“看他有什麼麵目見我!”
“不過也是有風險的。”龍榮軒說,“你再考慮考慮。”
“我把生命早都置之度外了。”何香凝決然地說。
據龍榮軒分析,陳炯明這個人雖然凶狠、陰險,卻很顧及臉麵。如果在大庭廣眾麵前質問他,他會裝不知道,甚至勒令放人。
夜裏,何香凝把兩個孩子叫到身旁,說:“媽明天要去見陳炯明,你們敢和媽媽一起去嗎?”
廖夢醒說:“我敢!”
廖承誌說:“媽媽敢我就敢,是去救爸爸嗎?”
“是,”何香凝說,爸爸在獄中被折磨快兩個月了,病得不成樣子,再不接他出來養養,爸爸非死在裏麵不可了。
兩個孩子淚眼迷離地望著何香凝。
何香凝說:“可是陳炯明一定不肯放你爸爸出來,我想……”她望著兩個孩子嬌憨的臉,忽然止住,說不下去了,忙掉過臉去看窗外如麻的雨絲。
廖夢醒仿佛明白了什麼:“媽,要女兒做什麼,你就說吧。”
何香凝說:“我想……明天帶上你們姐弟二人,把你們……當人質扣在陳炯明那,隻有這樣,陳炯明才能放你爸爸出來治病,孩子們,你們明白什麼叫人質嗎?”
廖夢醒忽閃著長睫毛,說:“我懂。”
廖承誌也說:“我也懂,媽媽,我願意去當人質,隻要放出爸爸就行。”
廖夢醒說:“媽媽,我一個人去就行了,弟弟小,就別讓弟弟去了。”她邊說邊流淚。
廖承誌說:“我去,我不怕。讓姐姐一個人去當人質多孤單啊。”
何香凝再也忍不住了,摟過她的一雙兒女痛哭失聲。
第二天,何香凝帶著一雙兒女來到白雲山下。方才還是烈日當頭,此時忽然雷雨大作,他們淋著雨向山上爬去。
在山路上,何香凝與洪兆麟不期而遇。
洪兆麟十分尷尬,愣了一下,說:“是廖夫人,你這是……”“虧你還認識我。你這個叛徒。”何香凝說。
洪兆麟把手裏的傘移向何香凝:“我……有些事,是一言難盡的。”
何香凝用譏諷的口氣說:“加官晉爵了吧?當年孫中山先生把命都豁上了,把你從敵人的屠刀底下救出來,你今天恩將仇報,向總統府開炮……”
洪兆麟被罵得垂頭喪氣:“我有空再向你解釋,你帶孩子上白雲山來幹什麼呀?”
“我要去見陳炯明。”何香凝說,“你若還有一點人味,你帶我去找他!”洪兆麟猶豫了一下,滿口答應:“跟我來吧,這點力我還不能盡嗎?”
此時,白雲山粵軍司令部會議大廳裏座無虛席。
陳炯明召集的軍事會議已經開始,會議室裏煙氣迷漫,擠滿了軍官。
陳炯明正在前麵意得誌滿地訓話:“……大勢所趨,人心向背嘛,孫中山不是狼狽逃竄了嗎?留給我們的現實責任是什麼呢?”
陳炯明沒想到側門突然洞開,強風把講桌上的發言稿吹得滿屋飄飛。
陳炯明扭頭一看,呆住了。
軍官們都認出了何香凝,個個驚愕、詫異,所有的目光一齊掉向何香凝。
陳炯明很快從窘迫中解脫出來,他在軍官麵前必須維持一個仁義形象,滿臉堆笑,說:“沒想到是廖夫人,快請坐。”他親自搬了一把藤椅放在講桌旁,又親手斟了一杯白蘭地客客氣氣地送到她跟前,說:“廖夫人,都叫雨淋濕了,喝幾口白蘭地,省得受了風寒。”隨後又看了一眼緊緊站在媽媽身後的兩個孩子,說:“孩子長這麼高了?這個是承誌吧?長相真像仲愷呀。”
何香凝接過那杯酒,一飲而盡,用力把酒杯往講桌上一鯷,說:“雨淋濕了有什麼關係?
我今天找到你陳炯明門上來,是準備血濕的。”
“嫂夫人息怒,有話慢慢說。”陳炯明當著滿屋子高級軍官,不好動怒發火,耐著性子說,“葉舉將軍家眷在山上,我讓他們帶夫人去換換濕衣服,有事回頭再談,好嗎?”
何香凝掃了一眼滿屋子的高級軍官,麵向陳炯明,厲聲質問:“我現在就要說,我問你,孫中山有什麼對不起你的?你要背叛他?廖仲愷又有什麼對不起你的?你要對他下毒手?”說到這裏,她的腔調愈加悲憤,“想想民國9年,廖仲愷是怎樣幫你渡過難關的!你們在漳洲兩年多,孫先生兩次把上海的房子作抵押,不是廖仲愷來回跑給你們送軍費嗎?那一次,你發了重病,走在曠野裏,若不是仲愷把你背了10裏地背到醫院,你早死了,你能有今天嗎?”
這種近乎指責他忘恩負義的話,令陳炯明又惱火又難堪,卻又無可奈何,他連連說:“這我都記得,我怎能忘恩呢?”
“恩不恩的,可以不說,廖仲愷已經快叫你們折磨死了。”何香凝一把拖過一雙兒女,推到陳炯明麵前,說:“我把一雙兒女帶來了,押在你這裏當人質,先放廖仲愷出去治病,治好了病,再殺頭也一樣啊。”
說到這裏,她淚流滿麵,兩個孩子叫了一聲“媽”,一齊大哭。
在場的軍官們全都不忍,轉過頭去,有人悄悄離開了會場。
狼狽不堪的陳炯明麵子上下不來,忙賠笑說:“政治上的事,怎麼能殃及孩子呢?我陳炯明再糊塗,也不會如此不仁不義呀。”
“你仁你義嗎?”何香凝窮追猛打,“今天你要當眾說句痛快話,若不把我和孩子也抓了去,一起殺頭,若不,放了廖仲愷!”
這時,理屈辭窮的陳炯明為了開脫自己,擺脫窘境,撒了個彌天大謊:“這全是誤會。直到昨天,我才知道廖先生被抓的事,我正責成有關人員調查呢,這純屬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