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門站前倒是冷冷清清,值班員正在揮動小旗接車,車站的鍾聲響著,孫中山的專列正駛過揚旗,風馳電掣般進站。
正在這時,鹿鍾麟的座車急馳著衝進站台,沒等停穩就跳了下來,向噴著煙的專列奔去。
在警衛車下,他見到了汪精衛和馬湘,敬了軍禮,說:“我是警備司令鹿鍾麟!”他去過天津,汪精衛認識他。
汪精衛問:“前門那裏警戒好了嗎?”
“我正為此事而來,太亂了。”鹿鍾麟說,“我必須馬上麵見孫先生。”
汪精衛很猶豫:“他……身體不好……”但還是說,“請跟我來吧。”
鹿鍾麟隨同他跳上車去。
在孫中山的臥鋪車裏,病得很重的孫中山不是坐著,而是躺在床上,半閉著眼,宋慶齡等人侍立周圍。
見了鹿鍾麟,孫中山微微欠起身,說:“到了永定門了嗎?”
“是,”鹿鍾麟敬禮,“現在前門站萬人空巷,都在等著歡迎您,我怕出事,馮將軍從天台山來電指示,孫先生安全第一。所以想建議孫先生在這裏悄悄下來。出了事,我沒法向全國人民交代呀。”
孫中山拉著他的手,說:“謝謝你的好意,這可使不得。我的抱負是什麼,目的是什麼,你當然是理解的。我是為學生、為民眾而來的,我怎能隻是考慮個人安全?”
大為感動的鹿鍾麟隻好說:“是,那我先趕到前門去了。”敬禮出去。
鹿鍾麟生怕出事,壓力極大,他親率軍警大聲吆喝,沒有用,人群仍往前擠,他在喊:“大家安靜”,他的聲音如蚊子聲,沒人理會,站前一片喧嚷聲震天響。
正在鹿鍾麟急得滿頭大汗時,孫中山的專車鳴笛駛入了前門站,人們更是瘋狂了,拚命往前擁。
孫中山坐在藤椅上,由人抬著,在宋慶齡扶持下走出了前門站。這一瞬間,奇跡出現了,方才毫無秩序的人群突然安靜下來,秩序井然,人們自動閃開一條通道,等待孫中山通過。
孫中山熱淚盈眶地盡力高呼:“辛苦了,我親愛的同胞們!”
頓時,如同火山爆發一樣,口號聲、歡呼聲、軍樂聲響徹雲霄,人們歡呼、跳躍。
孫中山的藤椅停了下來,他讓宋慶齡、馬湘扶他站在了藤椅上,孫中山向幾萬群眾揮手。
前門站外又靜了下來,隻有北風呼呼在響,人們手裏的小旗子在響。
孫中山大聲說:“孫文此次北上,不是為爭權力,是特來與諸君救國的!中國的自由平等,已被滿清政府從不平等條約裏賣與各國了,以致我們仍然處於殖民地之地位。所以我們必須拯救我們的祖國!”
“共和萬歲”、“孫中山萬歲”的口號聲又在前門廣場轟響起來,經久不息。
住進北京飯店後,孫中山的病一天天加重。
美國醫生路德士坐在孫中山床前,輕輕地按著孫中山的腹部,不斷地皺眉頭。
坐在一旁的宋慶齡緊張地看著戴夾鼻鏡的美國醫生的臉。何芬護士在量體溫,她說:“41度。”
孫中山任醫生診斷,他還在忙著在文件上簽字,簽過,遞給陳友仁。
孫中山說:“我自己早診斷明白了。”他是用英語說的。
路德士說:“那你說說看。我與病人會診,還是第一次。”
孫中山樂觀地說:“久病成醫。更何況我本來就是醫生呢。”
路德士說:“我現在都沒有把握確診。”
孫中山說:“無非兩種可能,肝硬化,肝癌。是肝硬化,隻要不是腹水很重,我還能挺幾年,如果是肝癌,我就有必要安排後事了。”
宋慶齡不願聽這不吉利的話,她說:“不會的,不會的。”她服侍孫中山喝了藥。
孫中山對路德士笑笑:“她是心理上不願接受現實,我們醫生隻能正視科學,是不是?現在我想聽聽路德士醫生的看法。”
路德士說:“你高燒不退,炎症很重,先退退熱再說,我想勸你住到協和醫院去,也許,我們可以試試手術。”
“要手術?”宋慶齡嚇了一跳。
孫中山說:“我尊重你們的決定。”
路德士說:“協和醫院院長邵樂安和德國醫生克禮·狄博爾醫術不錯,我再請他們一起會會診。”
孫中山說:“多謝。”看著何芬注射一針後,路德士說:“我先去安排一下。”
宋慶齡送美國醫生出去,護士何芬也要跟他走。
路德士對何芬小聲說了句什麼,轉對孫中山說:“這位何芬小姐是協和醫院最好的護士,我把她留在你這,參與護理。”
孫中山又一次說了聲“謝謝”。
來到走廊裏,宋慶齡眼巴巴地望著路德士那灰藍的眼睛,惴惴不安地問:“他很重,是嗎?”
“你是受過西方高等教育的人,”路德士推了推夾鼻鏡,說,“我沒有必要瞞你。我想開刀,實際是看看有無搶救的可能。說句悲觀的話,他維持不了多久了。”
宋慶齡兩眼發直,靠在牆上,直到路德士走到走廊盡頭了,她才雙手蒙臉,淚水順指縫流出來。
李烈鈞與她擦肩而過,走入病房。
孫中山從床上坐起來,問:“北伐前線怎麼樣?”
李烈鈞說:“北伐軍已經順利攻占吉安。”
孫中山很興奮,他說:“你馬上趕往江西去代我督師,越快越好。”
李烈鈞說:“我可是受了總部委托,來照料你的,你現在病得這麼厲害,我怎麼走?”
孫中山說:“你又不是醫生,留在這裏幹什麼?你還不如一個護士有用。可你到了前方,你就是統帥,任你馳騁!你同孫科一起去前線。”
李烈鈞還想爭辯,孫中山一揮手:“什麼都不要說了,肝病怕生氣,你知道吧?”
李烈鈞無奈,隻好說:“為了不惹你生氣,我去江西,我馬上走。”他舉起手來向孫中山敬軍禮時,眼圈紅了。
孫中山抓住他的手,用力搖了搖:“別這樣,萬一你回來時,我不在了,你向天上大叫3聲,把北伐勝利的消息告訴我。”
李烈鈞的淚水流了下來。
1925年1月26日下午5時,是孫中山接受腹部手術的時刻。
何芬和幾個護士推著平車走出319房間。
宋慶齡、汪精衛、陳友仁等人跟在左右。
孫中山仰麵躺在平車上,忽然叫:“等等。”
何芬停下了車。
孫中山說:“告訴段祺瑞,善後會議不能接受,這是他想用軍閥製度借帝國主義的扶植,統治人民,如他不能更改,國民黨就拒絕參加善後會議。”
汪精衛說:“我馬上去辦。”卻站著未動。
孫中山說:“去呀!進了手術室,麻藥一打我什麼都不知道了,守著我幹什麼?”
汪精衛看了宋慶齡一眼,走了。
平車又向手術室推去,參加手術的協和醫院院長、外科主任邵樂安、德國醫生克禮等已在門口等候了,每個人都戴著膠皮手套,手向空中舉著。
眾人目送著孫中山進了手術室。
門隨後關緊,“手術中”的紅燈亮了起來。
手術在無影燈下無聲地進行著。
當邵樂安院長用手一指手術部位時,幾個助手都探過頭去,大家交換了一個憂鬱無望的眼神。
邵樂安說:“到底是肝癌。”
克禮說:“已是晚期。”
路德士看到的肝葉已經像木頭一樣硬了,手術已無意義。
邵樂安吩咐助手們把肝部濃液抽出來,洗滌後馬上縫合。然後用鐳放射線治療看看。
醫生們緊張地動作起來。
此時宋慶齡倚在手術室外麵的石灰牆上,眼巴巴地望著那兩扇緊閉的大門,想像著孫中山失去知覺後躺在手術台上接受手術的情景。
她希望手術快點結束,又希望慢一點,到底快是吉兆,還是慢是福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