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眼急忙交代了親兵幾句,上馬跟在她身後。
夜深人靜,周圍一切都寂靜無聲,隻有耳畔呼呼的冷風,風夾著細雪打進脖子裏,有些冰涼。馬踏厚雪,馬蹄聲被厚雪吸食不少。奔了幾條街,越是挨近二王府,她反倒越有些遲疑,快兩年沒見到他了,一下子去見他還有些膽怯,真奇怪不是?
二王府此刻燈火通明,一排排的士兵舉著火把簡直都能把雪烤化。她跳下馬,也沒人上來阻攔她,雖然滿地都是人,可沒半點聲音發出來,除了火把燃燒的聲音外,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她慢慢走進大門,兩旁的火把烤得她的臉發熱,碎雪從夜空飄落下來,落到她臉上時卻變成了點點水珠。龍眼緊緊跟在她身後,兩人的袍子都拖在雪地上,季海的白色裙擺已經被雪沾濕。
慢慢靠近大廳,大廳裏卻傳來幾聲大笑,接著便是二爺金修的一聲大呼:“三弟,你的棋藝果然了得!這步走得好,哈哈……”她從沒聽過二爺這麼笑過,像是要把這輩子的笑一次笑完一樣,從她跟這群王子們認識的那天起,他們總能不停地讓她吃驚,四王子、六王子、如今是二王子。
手扶住門框往屋裏看,屋子裏隻有金修和金謀兩個人,兩人盤著腿斜靠著墊子,嘴裏還嗑著瓜子,兩人之間的棋盤桌上,正擺了一盤棋,棋盤旁邊放了兩碟瓜子還有兩大壇酒。見她來了,金修笑著對她招手,“季海,來,幫我們倒酒!”
金謀也迷離著雙眸看著她,瘦削的臉變黑了許多,此刻正對著空中吐著瓜子殼。
龍眼停在門檻外,側過身沒再進去,他知道這裏可不是誰都能進的。
季海撩起裙擺,走到棋盤前,看看兩個已經快醉了的男人,一股心酸突然湧出胸腔,伸手抱起酒壇倒了滿滿兩碗酒。
“季海,你看,你家爺的黑子已經把我的白子堵死了,哈哈!三弟,你的這個季海真是聰明!難怪當年我跟六弟跟你討,你都不給。”
“二哥,她可是我的寶貝,怎麼能隨便送人呢,這輩子我誰都不給!你……快,快下子啊。”話已經有些說不清了,他很少喝這麼多的,十多年來還沒見他醉過。
“三弟,下棋可不能求快,二哥我可不心急,你看,你看我給你來一招狠的。”扔了顆棋子在棋盤裏,“你看,這招絕吧?絕不絕?季海,你說絕不絕?”抓了季海的袖子不放,非要讓她表達意見。
“二殿下這招……絕。”她的眼淚不爭氣地出來了,小時候看他們下棋,每位王子都是正襟危坐的,哪能像今天這樣隨心所欲,大碗喝酒,大口嚼肉,滿地吐瓜子皮,坐姿也毫無威儀可言,這可是犯了宮規的。今天他們能這麼隨意,就注定了是今生最後一次。
金謀把油膩的手在衣服上隨便蹭了一下,拿了黑子也扔進棋盤,然後把碗裏的酒灌進嘴裏,接著便大笑,“二哥,你中圈套了。”
“嗬嗬……三弟,嗬嗬……你有種,你有種……這招比你二哥這招還絕。我認罰,我認罰。”說著也端起碗灌下去,灌完就指著空碗對季海大叫,“再滿上,再滿上。”見季海又倒了兩大碗,才又摸了顆棋子扔到棋盤上。
“三弟,有件事,二哥我真他娘的想不明白!”
“說……說什麼事?弟弟我必定知無不盡,言……言無不實。”用袖子擦掉嘴角的酒。
“你明知道我跟齊輝那王八蛋聯手了,你怎麼還敢回來,你知……知不知道,你一回來,他……他就立馬揮兵南下,把你那十幾萬大軍殺得片甲不留?!啊?你是不是傻蛋啊你?哈哈,你這個傻蛋……”
季海也對這點弄不明白,他肯定有什麼決定。
“哈哈……”金謀捧腹大笑,“二哥,你真傻,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你們那點小貓膩,我為什麼,為什麼敢回來?我不回來,齊輝那小子,******,他怎麼肯把大軍的蹤影露出來,快兩年了,這小子******都給我做縮頭烏龜,我不回來,他怎麼肯露出頭給我打?!二哥,我告訴你。”爬到金修身前,“我告訴你,二哥,我早就布置好套兒了,就等那個王八蛋齊輝來鑽,哈哈……”仰麵笑倒。
金修怔愣一下,繼而又恢複大笑,連說了三個好字,然後也捧腹大笑,這次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兩行淚夾著鼻涕一起滴到衣襟上。
麵對兩個笑比哭還讓人難受的男人,她隻能眼看著他們為彼此的兄弟之情而痛笑出淚。
金修第一個止了笑,向季海看過來,“那個盒子……”他還是在意那個盒子,起碼他們兄弟幾個都崇拜著自己的父親。
“我騙你的,想保住我們母子的性命。”
金修苦笑,繼而又大笑,捶著桌子,兩行淚流得徹底,雖然他輸了,可起碼知道他們的父親沒有這麼絕情!
笑了半天,金謀勉強撐起上半身,一把拽過了季海,摟在懷裏,“二哥,我要回去了,我還得回去生兒子呢,我的這個女人就隻給我生了一個兒子,這哪行!哈哈……”身體一半重量放到了她的身上,他真醉了。
金修一腳踹過來,“走,走吧你,還等什麼?”
季海想對金修說點什麼,可又什麼也說不出來,由著金謀拖著她的肩膀往外走,走到門口,金謀突然頓住,臉朝著夜空,喃喃自語:“二哥,這輩子除了父王,我唯一崇拜過的人,就是你……”話畢,整個人掛到了季海的肩膀上。
屋內的金修愣了大半天,繼而狂笑,從墊子底下摸了一隻瓷瓶,把裏麵的白色粉末全倒進碗裏,一飲而盡,然後繼續笑。
棋盤上,白子整整齊齊排了一個字:輸!
金謀出了大門,也不騎馬,隻是拖著季海往前走,後麵也沒人敢跟,轉過了巷子,他猛地吐了一地的酒,放開季海的肩膀,撲倒在雪地裏,季海蹲下身,伸手替他摸背。
他的背一起一伏,接著大起大伏,看不到他的臉,但她知道他哭了。
從小,他的棋藝就是由二哥教的,很早之前,二哥的一切曾是他學習的榜樣。現在弄到這樣,這到底是誰******錯呢?
趴在地上半天,慢慢爬起身,拉了她入懷,臉貼在她的鎖骨處,一言不發,雪漸漸變大,蓋了他們身上一層,就像多年之前在那座深山裏一樣,周圍隻有他們兩個人…
“引辰……你不許離開我,不許離開我。”聲音悶悶的。
“我不離開你,一定不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