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乍然來臨的告白
據他說,他幼年隨父親在邊關長到七歲時,因為大爺申屠鬆千裏奔躍至蠻荒野戰,邊關當時盛行刺殺,大爺擔心他的安全,曾請朋友將他接至內陸朗縣一帶的家中暫住,才認識了朗縣一帶的綠林中人,也即這些土匪路霸、山中大王,到後來他受任官銜,隨軍北上的幾年中,平常無戰事便與這些人四處散遊,結交了不少在當時算得上頭臉的人物,所以他才說這一代上得了台麵的綠林勢力基本都知道。
“為什麼要結交這些人?”因為就我們兩人,沒人在跟前耳提麵命,就不自覺地放肆了起來,與他相處少了不少顧忌。
正午時分,天氣略顯燥熱,將馬拴在林中稍做休息,喝完水,將水袋遞給他,他正盤坐在草窩子裏用樹枝撐一塊薄片雲石。
“這些人比朝廷可有用多了。”雲石成功被撐起,拍拍雙手接過水袋,“朝廷政局不穩,亂軍四起,光用以鎮壓亂軍的軍費就把國庫掏空了,撥發到邊將手上的餉銀,根本就隻是個數字。邊軍也要吃飯,內亂不止則外患來襲,將士們為國拚命,死了也沒人記得,如果連頓飽飯都吃不上,你覺得這有道理嗎?”很少見他這般的嚴肅,雖然眼角還帶著一絲笑意,“所以我們就要想辦法讓他們吃飽。別小看這些綠林土匪,橫肉叢生,殺人不眨眼,可也有仁義愛民的,有他們的劫富濟貧才有邊軍嘴裏那半口糧食,死了也有半寸棺材裹身,就像你說的,說到底我也就是個土匪,隻不過有個官銜,背後還有申屠家這個靠山而已。”
“我都不知道這些……所以才……那麼說你!”
“我這麼說不是想讓你給我道歉,隻是……隨便說說。”倚在石頭上,閉目養神。
糾結了半天,終於還是開了口:“其實老爺去世時留下了一些錢,我沒跟你說,是擔心你都拿出去敗了。我自小鮮少管什麼事,老爺臨終前卻把這個家托付給我,我一直擔心自己做不好,二爺跟明清平時什麼也不過問,外麵的事我又知道得少,所以我能做的就是盡量保護好老爺留下的,不至於讓大家餓肚子,所以……我確實都在防著你。”好不容易把話都說了出來,希望我的無知不至於妨礙到他的什麼大事。
等了半天,他卻沒有動靜,睡著了……
一隻鬆鼠鑽入雲石下,觸動了雲石下支撐的樹枝,“嘩啦”一聲,雲石倒地,將鬆鼠壓倒,他倏地坐起身,“哈,就知道你這小東西一定會鑽進來!今天的午飯有著落了。”招手讓我把馬背上的口袋遞給他。
“你要吃這個?”那麼一點點大的東西怎麼夠吃?將袋子遞給他。
“當然不是,這點大的東西連你都吃不飽,更別說我們兩個人了,讓它幫忙找些大家夥。”說話間用布袋子將鬆鼠套進袋子裏,“要不要看一場聲東擊西的大戰?”
所謂聲東擊西的大戰就是在森林深處,將裝鬆鼠的袋子扔到溪水旁,鬆鼠一跳動,在溪旁飲水的野兔、野鴨等物受驚四散逃竄,人隻守在一邊等著野物來自投羅網。
我與他分別站在不同的方向,太多野物往我這邊跑,他大喊著讓我用手上的棍子亂打。看著紛紛從腿前經過的野物,我沒敢動手,他匆匆跑過來,野物卻也跑得差不多了。
“它們真得給你立個生祠,拜你這個活菩薩,這麼好機會都不打。”雙手抱著木棍立在身前,看我的眼神略顯無奈。
這時忽然有一隻野兔奔來,因為我們倆占據著主要通道,那兔子一個躲閃不及,“撲通”一聲撞上了一旁的樹幹,這景象讓人傻眼不已。
“總算還有隻懂事的,知道要犧牲小它,成就大我,走吧,吃午飯了。”將我手裏的棍子一並拿去,扛在肩上。
遠遠望著他的背影,微有些愣神……
這片林子占地很大,幾乎有半個朗縣那麼大,位居朗縣與七窯縣的當中,過了這片林子便是七窯縣,再過了七窯就是邊城,大商家鳳家在七窯縣城就有個分會點,以聯絡內陸與外族的來往生意,而他想要我幫忙的就是聯係鳳家的馬隊,用商聯會的名義運送一批糧草至邊境大營。這確實算是件好事,隻不過違背了官府的法令,雖然軍糧輜重也經常用商隊運送,但是大批量的軍用輜重還是必須有官府的認證,私自通過商會運送軍糧,依照大梁刑法,與通敵之罪同罰……這是鳳家分會的管事親口提醒我的,顯然,人家並不想蹚這趟渾水。
“這批糧草沒有任何官府的通行令?”從鳳家出來,在一間小酒棧裏落腳。
聽我說鳳家人不願意做這趟買賣,他也顯出幾分愁容,“有的話就不會讓鳳家幫忙了,這批糧草是朗縣的兄弟們劫的皇糧,怎麼可能有官府認證。”
聽到皇糧二字我已經瞠目,曉得那通行令是不可能的了,“那……我想辦法再跟他們商量一下,隻是……商家重利,不知道結果怎樣。”
他思緒良久,“商家重利……你有沒有辦法讓我跟鳳家人說上話?”
“那倒不難,隻是你有官職在身,若讓他們知道了,恐怕不是太好。鳳家人一向不讓下麵的分會與官府人做生意,無論大小事,隻要牽扯到官府,必然是要報到總會,這裏是分會,怕是你跟他們講什麼,也沒有用處。”
“我聽說鳳家不是有條家訓說什麼民載商,商養民嘛!既然他們不願意發戰亂財,那總歸希望戰亂平息,百廢待興吧。你安排個時間,我想跟鳳家人聊聊。”
“我試試看吧,不過你最好別抱太大希望,自從我祖父那輩棄商從政以來,蘇家與鳳家的關係便越來越疏遠,眼下他們能不能買蘇家的賬還不確定。”
蘇家有一方印章,據說是鳳家先祖贈的,因為父親沒有提及印章的真正來曆,隻聽祖母說過一點,蘇家祖上早富於鳳家,曾助過鳳家,鳳家發跡後贈送了蘇家此方印章,隻說後代子孫但凡不是欺民叛國的,隻要蘇家有求,定然相助。後因蘇家入仕,這方印章便沒有人提起,父親更是沒拿這章當回事,在帛城時因為想請鳳家幫忙代管申屠家的資產,從娘家借來印章,一直沒還給父親,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
印章以火石雕成圖騰柱狀,形質似玉,底麵刻“鳳帛城蘇紀”,上麵鏤空,可係絲線,在京城用完後,我一直係在脖頸上,看來是該讓那管事看看這方印章了,給邊境大營運糧是大事,雖然軍糧來曆不軌,但事關前線大局,時不待人。
搬出印章來,那七窯的鳳家管事果然不敢怠慢,立即領我們入後堂,那管事的與申屠破虜自到密室詳談去了,我隻在後堂等候,大概半個時辰左右,兩人才出來。
那管事的說事關重大,他要拿那枚印章連夜回總會,向主人家報告這事,一旦談妥,立即快馬讓商會著手運送糧草,並一起歸還那枚印章。
“你跟他說了什麼,那管事的竟會連夜回總會報告?”夜深人靜,偶有家犬叫鬧,整個七窯城一片寧靜,似乎隻剩下我們兩個。
“你不是說商人重利嗎?就給他一份大利,而且絕對合乎他們鳳家的家訓,我想正常人都不會拒絕才是。”說罷看我一眼,“不用看我,不會告訴你是什麼大利。”
我也並不是很想知道,隻要能解決他眼前的問題就行了,有些事知道得越多,依我這種沒見過世麵的眼光,估計還會為此擔驚受怕,不知道反而自在些,“我們可以去追二爺他們了嗎?”
牽著馬,並沒有及時回答我的話,也沒再回頭看我,兩人就在青石小路上走著,猜想他也許在想別的事,沒聽見我說什麼。
“進了邊城,可能很少有機會能見到你們。”停下腳步,驀然轉身,背著風燈,看不清他什麼表情。
“家裏你放心好了,就算我不行,還有孫管家、二爺他們。”
側轉臉看看天際,似乎有什麼話要說,“還記不記得在山上我跟你說了什麼?”
愣在原處,我不知道該阻止他問下去,還是當什麼都不記得,或者說最好能讓我們的關係至於此,即便曖昧,可依然不要讓任何話從我們倆的嘴裏說出來。
“大少爺……”
“你先不要說話,隻要你一說,所有事情又會變成原樣,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先聽我說完,然後再做決定要不要說話。”
他這麼乍然的變化,我很難決定要怎麼回答。
“像我這樣的人是不會花時間在女人身上的,所以說,從一開始你認識的那個申屠破虜根本就不是我,我知道這麼對你是錯的,二叔也教訓過,要跟你走得遠一點……”像是有點自棄,甩掉手裏的馬韁繩,雙手叉在腰上又很快放下來,似乎沒地方放,“我試過跟他們去逛胭脂巷,那裏的女人有很多比你漂亮的,甚至比你博學多才的……我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突然笑了,很無奈的,就像我現在心裏的一樣,“你進申屠家那天我在場,還是我背你進的家門。父親說得真對,女人的眼淚果然是不吉祥的東西,沾上就再也洗不掉……這兒……”指著頸子,“第一次被女人的眼淚沾上就沒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