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3)

第六章 海上生明月 天涯又何時

楊潼關內有一處山坳,山坳裏有幾間木屋,嶄新的,據說建起來隻用了三天,因為女人進不了軍營,所以我隻能住在這裏,最重要的一點,住在這裏沒人發現。

他說一個月後讓光頭他們幾個人送我回穎川。方示讓鳳家捎信來,說那邊的一切都安排好了,讓他放心。

我雖然高興他把事安排得十分周到,但隻有我一個人回去,總覺得心裏不踏實,就像這幾天我獨自一人住在這山坳裏,心裏老胡思亂想一樣。軍中事多,他把我送到這邊後便一直沒過來,聽光頭說等陽春三月,積雪融化時,邊關還有一場大戰,且這一次不同以往,據說是聯合了幾家兵力,想一次擊垮匈族新建的騎兵,也就難怪他忙得見不到人影。

愛情雖然很美,但人還是要在現實裏存活,我們不能過多地向對方苛求被贈與不一樣的生活,因為我們自己能付出的也很有限。

他第一次來看我時,是深夜,“咕咚咕咚”的敲門聲將我從睡夢中驚醒,光頭他們說這山坳裏晚上可能會有落單的孤狼混進來,讓我關好門窗,所以聽了半天敲門聲我都沒敢應聲,直到他出聲。

抱著腳燈開門,隻有他一個人,身上還穿著鎧甲,像是剛從校場下來。

戀人之間很容易親密,尤其夜深人靜,隻有彼此的時候,黑暗總能給人最大的勇氣以及最深的欲望。

腳燈因為他過大的動作被撞到了地上,室內霎時幽暗,隻有門外的積雪光亮,盡管我還是不大適應這麼激烈的親密,但……反抗顯得很多餘。

這樣也好,幽暗讓我感覺安全,不敢想象亮著燈看他對自己親昵會是什麼樣。

“你怎麼連句話都不讓他們帶給我?”一邊做著不規矩的事,一邊興師問罪。

很難從牆壁與他之間做任何挪動,甚至連說句話都覺得費力,“他們說營裏忙。”說罷不免輕哼一聲,因為他咬了一下我的脖子,這個人像是正在一步一步侵占敵人的城池,試探著我能忍讓的最大限度,每次深入一點,多得到一點,我也會多放棄一點,直到哪一天我徹底投降,心甘情願地給他一切。

攻伐戰就那麼持續著,直到我沒力氣,放鬆了身心,聽著他濃重的呼吸聲,傾身摟著他的脖頸,隨他去了……

可他卻也倏然停了下來,呼哧呼哧地喘息著擦燃火折,拾起地上的腳燈,點上,室內霎時一片暈黃,我還倚在牆上,有些怔愣地望著他。

“光頭說你病了?”坐在長條凳上,雙手搭在腿上,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

我拉好衣衫,有些摸不透他到底為什麼這麼隱忍自己,“染了點風寒,沒什麼大事。”

他抬頭看我一眼,再別開看了一圈四周,突然笑一下,“女人真是神奇的東西,一樣的屋子,住下來就是不一樣。”

“吃過飯了嗎?”營裏都是粗糧,他也是跟軍士同吃同住,但送到我這兒來的都是好的。

“吃過了,你別忙了,過來坐。”

我坐到他身旁。

“是不是想知道家裏的事?”他笑看著我。

確實,即便我自己逃了出來,可還是惦記家裏人,尤其父親當時還在氣頭上,真不知道會不會被我氣出毛病來,我這為人子女的確實算得上自私了,為了自己不但毀了家族的名聲,還氣壞了自己的父親,更讓家人蒙羞。

“你父親病倒了。”說話間,雙眸認真看著我,似乎想確定我的反應。

低下眼睛,心裏很難受,怎麼說都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而且還是自己把父親氣病的。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他如是說,“想回去,我讓人送你回去。”

靜默,空氣裏充斥著不確定的懷疑分子。

我清楚他對我總還是存著不確定,擔心我會反悔,我不想撒謊我心裏沒有不安分子,但是做了決定,我沒打算反悔,這一點我試圖讓他明白,試圖能得到他的信任,可沒有機會。

眼下唯一能讓他相信我隻有一個辦法……

手指劃過他的耳際,看著他吃驚的眼睛,不免咬唇,這種勾引男人的伎倆我沒學過,不知道這麼做對是不對。

將我的手按在自己的脖子上,“我不是這個意思。”反倒是他有點退縮。

他的退縮反倒讓我有了信心,看來這麼做應該是對的,伸出另一隻手,輕緩地解著他肩頭的軟甲。他是真被我嚇到了,有那麼一刻完全沒有反應,隻是呼吸變得急促,喉結上下浮動著,手掌貼在他的胸口,可以感覺到他心跳很有力,撲通……撲通……

跪在他的膝上,認真解開他身上的軟甲,雙手再次被他抓住,“不行!”

看著他的雙目,看著他眼睛裏的掙紮,“你是擔心回不來?”

他的眼睛告訴我,我猜對了,他一直都擔心自己不能從戰場上回來,所以才會那麼隱忍。

“傻瓜,我既然能當著眾人的麵跟你走,就不會沒想過所有的後果。”挪開他的手,“不管你去了哪裏,什麼時候回來,我都會等你,不管有多少人罵我不知廉恥,隻要你心如初,我就不會放棄,就算……就算你不會回來了,我仍然還是會堅持……我相信你,你能給我同等的信任嗎?”瑤夕早已給了我無數的假設,每個假設都足夠我毀滅,但……我反問過她,你後悔過嗎?她笑著答,她沒有,盡管她的付出毫無意義,但她至少跟這個世道爭過,所以她更希望我能成功,“不管在哪裏,我都會惦記自己的親人,也會以同樣的心惦記你,以前,我沒做決定前,我會躲著一切,但我做了決定,就不會再唯唯諾諾。”低頭,吻在他的額頭。

他看著我,眼睛裏多了一抹笑意,也多了一抹了然與信任,當然,自不會再被人反客為主,雙手摟過來。空氣裏彌漫著焦灼的氣味,衣衫的窸窸窣窣,男人濃重的呼吸,女人輕淺的吟誦,蝕骨的****被燈火渲染出不真實的朦朧,床帳內隱約可見兩人柔和糾纏的身影,女人柔和細膩的白與男人的肌理分明形成鮮明對比……

盡管他已經努力放輕動作,可痛疼依舊如約而至,努力抓著床角,指甲陷入鬆木,最後被他握在手心,兩人手心的汗相融合……

不知過了多久,當我從迷蒙中清醒時,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天亮了?”抬頭看看室內,依舊一片暈黃。

“還有兩個時辰才天亮。”他看上去精神奕奕。

“不困嗎?”縮進被褥裏,雖然是自己主動的,但是一醒來,床上多了一個人,總覺得怪怪的,一時還不能適應。

“困才有鬼了。”一起鑽進被褥裏,笑得像個孩子。

視線停在他的脖子上,是我那塊玉,“你不是說拿去換錢了嗎?”

“是換錢了,不過那店主沒要這玉。”

“為什麼?店主又是你朋友?”他總是朋友滿天下。

他伸胳膊將我摟進他的世界,“光頭他們又給‘要’回來了。”

笑,手在他的胳膊上滑動,上麵細細密密很多傷疤,“這麼多,都是打仗受傷的?”

“不全是,你看,這條就是幼時被父親用藤條抽的,還沾了油,這幾條也是。”

想他八歲就回了京城,被打肯定是八歲之前,什麼樣的父親能下得了狠心這麼打自己的孩子?“你很調皮嗎?”

“他就打了我那麼一次,因為我偷偷跑出去,害母親到處找,跌進山凹裏差點送命。”

“他一定很疼愛你娘。”

他看著我,笑笑,“很疼,這一點我不會比他差。”

我能答什麼?唯有笑,幸福的笑,“你還能記起母親的樣子吧?”

“記得。”

真幸福,我就記不起來,“她一定是個美麗又堅強的母親。”想到他的母親正是申屠家的養女,隱約也聽說過她的容貌秀麗,據說在她跟大爺私奔前,京城不少官宦子弟上門來提親,可見聽說的不假。

那一夜,他跟我講了他父母的不少事,甚至連母親被匈人侮辱的事他都沒避諱,要知道對於子女來說,這種事不止難以啟口,甚至可能一輩子都不願意說。我能感受到那件事對他的影響,因為母親正是因為他才遭受了那種恥辱,所以他一直有一種信念……決不讓匈人跨近界碑半步。

我很快閃過了那段回憶,不想讓他回想太多。

“我母親姓赫。”他說想讓我回穎川後暫時改姓赫,因為赫是他母親的姓。

“嗯。”我早已昏昏欲睡,趴在他的胸口,溫暖舒適,很容易入睡。

睡夢裏感受著他熱切的注視,倒不再羞怯,隻有隱隱的幸福。

少年時,祖母曾不答應將大姐許配給武人家的子弟,說他們不懂得珍惜妻兒,而申屠家的男人卻似乎不一樣,大爺申屠鬆不顧禮法娶了自己的義妹,如今他又把我帶出了家門,但他們卻沒有祖母說的那般粗野,對自己的女人都是疼愛有加,反倒是那些被稱為博學的君子的人在讓女子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