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時間總是嫌短,像是呼應關內的紛亂,西北、東北一帶的百姓也揭竿而起,大梁朝危在旦夕。
本來打算在三月底聯合邊關各部軍士深入關山擊敵的行動也被迫延後,這事讓他寢食不安。
難得有時間見到他,在這山凹裏待久了,整天見不到人影,他的到來每次都能讓我高興半天。
這個時候正好也是東四國戰火風雲的初端,後來金、齊兩大強國從此時崛起於東土,成為與西方梁國並駕齊驅的大國。當然,這個時候他們還隻是一方普通的小勢力,不堪入各方勢力的眼,但是借以棲身完全不成問題。
眼下四處紛亂,送我回穎川可行,但路上的安全卻成問題,待在楊潼關不安全,邊城他又不放心,所以他決定讓人送我到玉士那裏去,等他回來再送我回南方,最主要的,他是一定要把我送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隻有那樣,我才不會受人指責,活在世人的口水裏。
但,我們離開、逃避很簡單,難的是我們的親人還要麵對世人的指責,我們可以一走了之,但良心上怕是這輩子都要受譴責,我不能就這麼簡單地推卸掉自己製造的麻煩,所以我認為暫時還不能離開邊城。
在這一點上,我們倆產生了非常大的分歧,他認為我留下來不但解決不了問題,反而還會惹事上身,而我卻執意要留下來。
“你隻告訴我,是走還是不走?”他再也不想跟我解釋。
“你是想吵架?”這還是私奔來第一次針鋒相對。
他被我的話問得一時微愣,“我沒吵,不過你要是這麼認為也行。”彎身一把抱起我的腰,打算直接把我抱出去了事,這人根本不給人任何辯解的機會。
“你放我下來。”捶一把他的肩頭,在他看來不疼不癢,絲毫沒有任何效力,隻是對門外的光頭大喊讓他們準備好馬。
“你快放我下來,這麼抱會傷了孩子!”無奈之下,本來打算瞞著他的,還是說了出來,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月事已經快兩個月沒來了,胃口也時好時不好,怕是真的有了孩子。
“傷了才怪!你這女人怎麼一點也不聽話……”說這話時,剛到裏屋門,驟然停在了門口,抬起眼看著我,“……你說什麼?傷了誰?”
看他的樣子很是可笑,“那個……已經兩個月沒來了,怕是真的有了。”
兩人的視線都往下移到我的肚子上,此刻我的肚子正好卡在他的盔甲上,他陡一鬆手,我就那麼垂直落了下來,還好他反應快,很快又接住,我才幸免跌到地上。
“真的……假的?”看著我的肚子,說話有些打結,“才幾次就有了?”
他這話我能怎麼回答?總不能稱讚他很厲害吧,隻得點頭。
他的表情很怪異,說不出是喜悅還是痛苦,總之很難形容。
“你沒騙我?”
“這種事我怎麼騙你?”他這表現還真讓人失望,即便不喜形於色,起碼也應該相信吧。
室內一時很安靜,隻聽到外麵的馬蹄踏地聲。
“光頭……”他突然一聲大喝嚇得我一哆嗦。
“怎麼了大哥?”光頭踉蹌地匆匆進來,以為出了什麼大事。
“趕快把營裏那老大夫叫來!”
“啊?大夫?大哥,那老頭上個月就死了,您不是還讓人把他骨灰送回家鄉安葬嘛!”
“那……找個大夫來!”
“大哥,咱們營裏就那老頭一個大夫!”
“哪兒那麼多廢話,讓你找就快點去。”
不願見光頭他們為難,再說自己身子怎麼樣還是知道的,趕緊攔下光頭:“不用找了,你們先把馬上的行李搬回屋裏來。”
光頭看看我再看看他,這種號令自然是以他點頭為準,見他點頭才應聲出去把剛剛抱出去的行李再抱回來。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怎麼不早告訴我。”表情仍然有點怪。
“本想等你閑下來再說的。”誰知道他半個月不回來,一回來二話不說就要帶人走。
盯著我的肚子,要笑不笑的,拳頭磨磨鼻尖,突得一個轉身,拳頭咚咚地打在門板上,真不知道他這表現算怎麼回事。
我伸手碰碰他的肩膀,“你怎麼了?”
他拳頭停在門板上,回臉,笑的樣子著實把我嚇住了,這表情就像是剛從地府裏爬出來的判官。
光頭他們幾個正好進屋,一見他這笑法,嚇得都縮了回去。
好半天,我才從他詭異的笑容裏掙脫出來,從沒見他這麼笑過,還真有點驚心動魄的感覺,這人大笑起來真是詭異。
興許是覺得這種笑法嚇到了我,趕快轉過臉,收拾一下表情,“吃過飯我送你去邊城。”安撫我坐到軟凳上。
之後才聽光頭說他這麼笑法很少見,隻在戰場上出現過,打得興起時,偶爾才會出現這種表情,因為太可怕,還為此得過一個惡魔的稱呼,所以他盡量不會讓人看到。
我猜不透他的轉變,在不知道我有孩子前都不同意我進邊城,現在知道了反而還要送我回來,他到底是怎麼打算?
安全起見,回城自然要選在晚上,這樣看見的人少,也少了不少麻煩。再者,不能回申屠府,雖然那宅子是大爺留給他的,但如今再回去,怕還是要再挨一頓打,何況父親與小妹也住在那裏,父親的病剛有所好轉,我突然出現搞不好又弄巧成拙,事情還是得一步一步來。於是深更半夜進了城,在靠申屠府不太遠的一棟小院子裏住下,隨後他便消失了,直到次日早晨才回來,順手還帶回來不少吃食,以我的食量來說,這些東西恐怕能吃到明年春上還有餘,並且因為擔心城裏萬一又亂,特意窖藏在了後院的地窖裏,看樣子還真是打算讓我長久住下來。
“記住了,家裏不來人,你也不要去找他們,家裏人要是公然來找你,你不要見,如果是私下來找,可以見,但要是廢話囉嗦,不管是誰,把他轟出去,後果等我回來收拾。”他細細跟我交待著他離開後,可能會遇到的事情的對策,“再有,你父親要是再來硬的,就……”哽了一下,似乎覺得說重了也不大好,“反正你記著,就算你想挨打,可肚子裏這個不行。”
看著他似乎急切地在想是否還有其他需要交待的事,不免生笑,“為什麼會突然答應我留在邊城?”
“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帶你長途跋涉,留在城裏起碼還靠近家裏人,城不破,有軍士保護你,一旦……萬一我回不來,二叔他們肯定不能不管你,不管哪種可能,起碼可以保證你們母子倆的安全,所以你一定記清楚了,萬一我真回不來,一定要拉下臉去求二叔,反正你肚子裏有這個小東西,他們就不能不顧你。”
他想得如此周到,甚至連自己萬一遭遇不測的後果都想到了,看著他的眼睛,我想我也該回報一些,“我會一直等你的,不管你回來還是不回來,等我把家人的事安排好,你要是還沒回來的話,我就帶著她(他)回穎川。你記住了,如果找不到我,就回穎川的山上,等不到你,我不會離開那裏。”
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讓我們倆在這短短的時間內生出了如此的堅定,這讓自己都驚奇不已,在我們都還沒有認真經營這份情感時,竟然已經有了如此的生死之盟,還真有點措手不及,但一切又顯得很自然,也許真像世人所說的,這世上的緣分是注定的,遇上了,便在劫難逃。
世人不允許我們這樣的緣分存在,而我們卻偏要逆反,偏生相愛,似乎非要跟世人對著幹。他天生就是這種人,而我卻不是,我應該是像父親希望的那樣,做一個名門淑女,即便做不成名門淑女,起碼也該是個守規矩的寡婦,可惜……如今不但私奔、偷情,連孩子都有了,而且還堂而皇之地回來示威。
我沒告訴他為什麼要執意留在邊城,自然他就不知道我來邊城的那個小小的計劃,說起來還真有點危險,但為了我們的將來,這點危險值得去冒。而且我也不希望拖累他,他該去做他的大英雄,因為他的信念甚至高於我跟孩子的性命,我也沒想過與他的信念對抗,這種不明智的行為隻會迫害我們之間還不算堅固的感情,他是申屠破虜,不能因為做了我的男人而變成其他什麼人。
隻有三天,這三天他一直待在我身邊,也許這三天就是我們在一起最後的日子,或許所有人都認為我是傻瓜,為了這短短幾個月的自由,拋棄了整個世界,可我卻甘之如飴,如果這輩子沒有這幾個月,我不知道要靠什麼繼續生活下去,人總是要靠著希望跟回憶生活。
我們不能出門,因為他怕遇上熟人,怕他不在的日子裏我會受眾人指責,其實我不怕,從把手伸給他的那刻,我就知道我們會受到如此的待遇,可是一旦有人能與你並肩而行,願意永遠站在你身邊時,女人往往能變成這世上最堅強的人。
我的笑容讓他堅定不少,但是他眼底深處仍然帶著愧疚與不安,因為他不能確定自己踏出門後,是否還能再完整地跨步回來,他對於我可能會遭遇的命運十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