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百姓未必比皇帝少多少東西。”他的聲音從頭頂這麼傳下來。
“是啊,起碼有些時候是自由的。”
靜默,周圍一切卻是喧鬧的,喧鬧的蟲鳴,喧鬧的夜鶯,喧鬧的星子……隻有他們是安靜的。
“爺……您是什麼時候懷疑我是女人的?”這是她這兩年來一直想不通的事。
“一直。”他的回答卻是如此簡單。
一直嗎?還以為是自己哪裏露出了破綻,沒想到他開始就懷疑了。
“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揭穿?”
“揭穿了,怕就不是我的了。”
她不明白,也不懂。
他笑,下巴在她頭頂一動一動的,“當年要是知道你是女的,六弟還不立即請母妃為他做主?我已出宮建府,算是成人了,怎麼能跟六弟爭,他又是母妃最小的兒子,我和二哥的嫡親兄弟。”
原來就這麼點原因。
“人都很奇怪的,在一起長大,或許久了,你便真會是六弟的人了……”那他怎麼辦?“人人都想有個最親近的人,但在皇家是沒有的,父親不行,母親不行,兒女也不行,我就隻有你一個。”
她握了他的手,其實她也隻有他一個吧?最親近的人都在她眼前走了,除了他,她現在還有什麼?淩雲曾問過她,如果有一天可以放她自由,她會不會選擇遠走高飛,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她是想啊,想自由自在,想整天可以一覺到天亮都不用做噩夢,可她想象不到沒他又會怎麼樣?這麼多年她其實已經吸進了他太多的“毒氣”,心底裏會不會已經依賴他很久了?
你以後要聽我的……她小小的髒腦袋不停地點著,也許那一刻,她已認準了他,就是這個人,他可以讓她毫不顧忌地信任,至於原因,沒有!
“我……還是十年前的我,你也還是十年前你嗎?”她攥緊他的拇指。
“是。”
“我以後聽你的。”十年之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跟十年前一個意思,卻又有很多不同了。十年之前他高高站著,她趴在地上,十年之後,他仍然高高站著,她卻也是高高站著,與他比鄰。
星子四處都是,天上,湖裏,甚至連他們的周圍都是……螢火蟲,第二次,她又給了他一個承諾。
“你以後還聽我的……”他重複了她的話。
第三天,西北的折子先他一步呈給皇上,一大早他穿盔戴甲,離城門六七裏的地方已經有二十幾個護衛等候在那兒。
她比他晚進城一步,坐著小馬車一路順進三王府的後門,相當不起眼。
淩雲已將妮兒接進府裏,她進門正見淩雲為妮兒捏腿,見她回來並沒有詢問她的去向,“早飯吃了嗎?”
“吃過了。”
“季爺。”妮兒很乖巧。
“昨兒正好淑妃娘娘讓林太醫給二王妃診脈,我順便也讓他看了看妮兒的腿,說是寒氣還沒填實。針灸、推拿再加上藥湯調理還有好的機會,我正試著給她推推看。”淩雲找了塊毛毯蓋到了妮兒腿上。
“林太醫開方子了嗎?”
淩雲遞過藥方,“這就是,說是先吃著,等血脈通了再換!”
“明天讓三兒把這方子拿到藥房去,讓他們每天調了送過來。”
淩雲讓丫頭把妮兒推進後院才回身詢問:“三殿下回京了?”
“是啊,剛上朝去了。”
“昨兒晚上聽三兒說,二殿下到前院了,說是給兩位王妃送了些茶葉和幹果,還給你也帶了些。”
“哦,是嗎?”很隨意地端起茶碗,沒什麼驚訝的表情。
“你……”
“什麼?”她知道淩雲的意思,這是在試探三王子是不是真的回京了。
“我說你去了聚寶齋。”
“有些事越不想留下把柄就越會留下把柄,越淡然處置反而讓人疑心,一來二去的,也沒人知道真假,即便知道了一時也找不到證據。”
淩雲點頭落座,“對了,六殿下派人送了顆老參過來。”
“是嗎?先留著吧。”
“其實……你有沒有什麼打算?”
季海放下茶碗,倚到椅背上,“我還能有什麼打算?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說不準哪個犄角旮旯裏就能冒出個人來,我就是想到天上去,也脫不開啊。”
“六殿下他……知道了?”
季海愣神,“哦。”
“幾個成人的殿下裏就屬六殿下最真心,連七殿下都是說一半留一半,這幾年我雖不出門,在這三王府裏也見識過眾王子的手段,陽的陰的……”搖頭,“這皇家的事兒真是……亂!”
季海點頭,她何嚐沒見識過?從四王子到七王子,年齡都跟她差不多,這些年,她是看著他們由真心轉成假笑,再轉成陰狠。
六王子?她不想把他列為考慮的範疇,她的世界裏已經有另一個人太多的影子,留他下來隻是徒增煩惱罷了。不該進駐的人從一開始就不要讓他擠進來,這對她、對他都好。
三王子自然沒帶什麼榮耀回府,尋釁挑起戰事、三萬大軍戰死荒野、克扣軍士糧餉,等等,能用上的全用上了,就差欺君枉上、誅滅九族了,如果他不是皇上親子的話。試想這些罪名壓下來,就算是想護他的大臣也沒法子進言。國庫空虛的事兒隻有皇子和幾位重臣心裏明白,其餘那些大臣就算知道也裝著不知道,反正皇上不能辯駁,隻要敢露底,搞不好就會天下大亂,到時東南西北大兵壓境,鐵定是另一番天地,他們就是抓住了皇上的這個不敢漏,全力打擊風頭最強的三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