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老賈(1 / 1)

搬進了寬敞明亮的辦公室,看著大大的辦公台和柔軟的真皮大班椅,局長老賈心中有些意滿躊躇。

局長老賈是個詩人,在他還是“小賈小朋友”的時候,就開始發表作品了,上了大學後念的是中文專業,更是如魚得水。整整四年,他沒有虛度一秒鍾,都在不停地寫詩。大學二年級就被市作協吸收為會員,成了市裏小有名氣的“青年詩人小賈”。到大學畢業時,他已經發表了四百多首詩了,這為他的畢業分配創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他被S縣XX部接收了。

此時的小賈,心中澎湃著詩人的激情,他發誓要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來,爭取加入省作協。

到了單位之後,部長老王親切地稱他為“詩人小賈”,讓他負責單位的秘書工作。寫詩和寫材料畢竟有很大的距離,詩人小賈雖然在大學裏學的是中文,實際上花在專業上的時間很少,又寫慣了詩歌,思維的跳躍性比較大,語言表達也往往超常規,寫出的材料被那些老筆杆戲稱為“酸氣衝天”而往往一再返工。小賈感到了很大的壓力。好在老王年輕時也是個詩歌發燒友,理解他,不斷鼓勵他,要他加強學習,爭取早日入行。

詩人小賈花了整整一年時間,才讓自己基本成功地過渡成為秘書小賈。這一年裏,小賈除了頭一、兩個月偶爾寫寫詩外,幾乎全部時間都用來惡補應用文寫作,積累工作中的必須掌握的一些相關知識和投入到應付單位裏永不會停止的材料寫作中去了。

秘書小賈在能比較熟練地應付自己的工作之後,就想起了久別了的繆斯:“我的詩,我的生命啊!”他的靈魂在痛苦地呻吟。已經遙遠了的省作協也開始在他腦海裏閃光。

小賈所在的單位是那種名聲好聽,活不少,但實際上沒什麼錢的單位。除了幾個正副頭有自己的辦公室外,其他人都分別擠在幾個大辦公室裏。小賈所屬的辦公室共有十一人,除了辦公室主任和司機經常不在之外,其餘的人每天都要來坐班。坐班也沒啥事,就看報紙,就打電話,就侃大山。在這樣的環境裏秘書小賈要想時不時從他的材料中抬起頭來抒抒情,做回他的詩人小賈,幾乎不可能。小賈感到了一種深深的悲哀。

小賈沒有結婚,就沒有單人宿舍,住的是六個人一間的集體宿舍,除了小賈,全舍湊一台麻將還有富餘,於是,從小賈住進去之後,耳朵裏就沒停過打麻將的聲音,同舍的弟兄或內戰,或外戰,常常是戰得天昏地暗,死去活來。星期五、星期六晚上更是“打著麻將到天亮”。

小賈常常躲到外麵去,可是帶著滿身心的疲憊,又怎有心情去寫詩?而且,哪裏又能找得到一塊完全安靜的地方呢?“心遠地自偏”的境界,他還達不到。

小賈就在這樣的遠離詩歌的日子裏蒼涼地活著。一天天地遠離他的詩人氣質,熬夜寫材料和極度嘈雜的環境,使他臉色發青,神情委頓。小賈想念他的詩歌。強烈的渴盼,常令他夢到自己的靈魂在哭泣。小賈很想擺脫這種困境。他很想回農村去,可是那是不現實的,爹娘老了,誰來養活他的詩歌呢?後來一位詩友點撥他:“為了詩歌,爬個官當當吧。”

小賈於是很悲壯地決定與詩歌暫別。

十年後,小賈果然成了XX局的副局長,和另一個副局長同一個辦公室。又過了若幹年,賈副局長成了今天的賈局長,擁有了單獨的辦公室。

現在,局長老賈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突然有了很想寫一首詩的念頭,他抽出金派克,鋪開印有“XX局公箋”字樣的稿紙,卻發現自己腦中一片空白。許久,老賈終於放下了筆,軟軟地靠在大班椅背上,很疲憊地合上了雙眼,紙上依舊空白。

三天過去了,局長老賈沒有寫出一首詩。

半年過去了,局長老賈還是沒有寫出一首詩歌。

又過了半年,局長老賈的詩集出版了。局長老賈被人譽為“很有青春少年陽光般的激情的詩人”。同一年年底,局長詩人老賈加入了省作協。

隻是老賈還是再也沒有寫出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