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頭是又去廠長辦公室大門時摔倒的,倒下之後就再也沒有站起來了。當時許多人望著張牙舞爪,大叫大嚷的老陳頭,臉上露出的是鄙夷的神情(雖然當初他們大多有些同情他)。所以老陳頭倒下的時候,人們都以為他是“詐死”,並不理會,後來發現不對時,他已經是真的不行了。
老陳頭是廠裏的老人,退休十多年了。平心而論,上班的時候他一直很本分,勤勤懇懇,在廠裏的口碑不錯。幾年前老伴去世了,他才開始“鬧”起來的,已經鬧了幾年了。老陳頭沒有子女,但他每個月有四百多塊錢的退休金,按說也不愁吃穿,加上這幾年廠裏效益好,退休人員的醫藥費全報,他的日子應該很滋潤才對呀。何況,這一任的廠領導,可以說在群眾中是威信最高的了,他鬧什麼鬧呀。
可老陳頭就是要鬧。鬧的理由很簡單,他認為他的工齡算少了三年。這本來很好解決,也就每個月十幾塊錢的事,何況廠長就是他的徒弟。可問題是老陳頭提供不出證據,也可以說他根本就不願提供證據,那可就不好辦了。廠長怕在他這裏開了個頭,以後不好收場,於是就自己包了幾千塊錢給老陳頭送去,說是孝敬師傅。老陳頭不要。他說一碼事是一碼事,不能放一塊講,還是要鬧。知道內情的人都罵他吃飽了撐的。
打不得,罵不得,哄不行,廠長沒了轍。好在老陳頭挺識趣,不到上麵鬧,上麵來了人也不鬧,廠長整天為廠裏的事忙得焦頭爛額,看他既然是這樣,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由他去了。隻是節日裏慰問更多了一份心。
老陳頭終於可以不鬧了。他要死了。躺在廠醫院的病床上,老陳頭臉上很平和。廠長得到消息,先是心裏鬆了一下,然後又覺得有些不是滋味,不就是一件很小的事嘛:辦了也就辦了。老陳頭——他——師傅,又是在廠辦門口出了事,廠長就決定去看看他。老陳頭看著昔日的徒弟,今日的廠長,帶著一絲狡黠地笑了:“滿仔,師傅鬧了你幾年,你怨師傅了吧?”
廠長握著他的手說:“哪能呢,我沒有將事情解決好,對不起師傅了。”
老陳頭臉上閃過一絲孩子般羞澀的神情,他搖搖頭:“滿仔,其實我那三年工齡根本是瞎編的呀……可,可我總得找點事做呀……”
老陳頭說完,眼睛很蒼茫地望著天花板,眼光越來越散,終於失了神,已是去了。
廠長感到老陳頭的手握了自己一把,然後就鬆了,涼了。廠長眼裏一酸,一串淚珠流了下來,他想到了常常一個人背著手在廠子裏轉悠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