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去求道麼?”許應這才吐出一句清晰的話來。
“應該是吧。我沒告訴你我為何落難,你也不要問不要去尋,記住,你要求己道。”小和尚站了起來,眉頭皺的比許應還厲害,隻是緊盯著溪的那頭看,許應覺得這時候小和尚的目光比那書法還要厲害,眉目間放佛要衝破遠處高山,刺開濃霧。
“你是要報仇?”許應毫不膽怯,與小和尚直視。
“不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如覺看著眼前怒目的少年,不由一笑。
“你就是!”許應覺得小和尚在打誑語。
“佛曰,不可說。不論我去向何方,所去為何,許應你都不要擔心。其中自有道義。”如覺還是笑,這也是笑得最好看的一次,臉色不再那麼僵,一幅明豔的畫卷就這樣在他臉色舒展開來。
“我是這般幹淨的來,也就幹淨的去。不念過往,不畏將來。”如覺就這樣淡淡的說,許應也安靜了下來聽,許應知道,小和尚要把他想說的全說出來才舍得走。
“你在求道一途是出了門,你明日就去夫子家,他的確是個不錯的領路人。有的事情,你可以拜問他。”如覺叮囑了起來,“出門後,你也該遠行了,記得帶上我寫的字,還有,你父親的靈位,也是個靈物。”如覺這話讓許應的心頓時起了波瀾。
“我父親也是求道之人?那……”許應有點著急。
“是否求道我不得知,你父親是否是遭天災還是遇人禍,我亦不得知。”許應很是一驚,自己沒曾想平靜的生活就這麼突兀的被一句話生生打破,這句話,壓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
“靜心,慎言。”小和尚大喝一聲,金剛法號,卻無怒目。
許應這才回過神來,氣喘籲籲,額頭已滿是細汗,胸膛也不再那般悶沉,漸漸舒緩。
“勿再多問,勿再多念。你的路,要自己去走。”如覺看許應恢複過來,語氣也還是不輕不淡。
“你回家,也記得替我向徐夫人道別,這些時日,小僧叨擾,多虧你們的照料。”如覺在這時候,說出了那聲謝謝。
許應不做聲,額頭細汗也漸幹,今天這場離別,真的很不是滋味。半個月來,小和尚和自己是亦師亦友,是小和尚幫自己打開了那扇門,帶自己在求道途中出了門,許應更願意把小和尚當做兄弟或者摯友。沒曾想,剛出門,就是離別。更不曾想,自己的父親,還是留下了一副重擔。
“你呀,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求的道。我這一去,應該是不會歸來,我要是歸來,那就是,我的道,斷了。”如覺頷首望向溪頭,神色漸漸凝重。在這夕陽下,小沙彌撐起來萬丈光芒,那身樸素袈裟也帶著氤氳。
許應不知道小和尚肩負著什麼仇怨意誌,自己知道,沒有誰的生活不曾起過波瀾。昔日父親的訓斥教導,母親帶著自己一路躲躲逃逃。這波瀾,早已彌散開來。許應這一刻,不再多問,不再多言。
“許應,我自走了。”小和尚轉過身。
“小和尚,我們是兄弟麼?”
如覺搖搖頭。
“我們是朋友吧。”
“許施主,貧僧去了。”如覺雙手合十,很是虔誠。隨即摘下一片柳葉,擲入溪中,那篇柳葉緩緩伸展開來,作了一葉扁舟,如覺起身,略抬腳,便立於舟上。
“阿彌陀佛。”
“如覺!”柳葉已經隨風漸去,許應這時候沒了一絲驚奇,隻在想,那夕陽下的沙彌。半月前,在這柳樹下,沙彌浴血蜷縮,一臉滄桑,那時,自己是心痛的。今日,還是這柳樹下,沙彌乘風而去,神色靜祥,自己,還是心痛。許應知道,那些小和尚講佛法的日子也隨風去了,自己的路,該自己去走了。那個沙彌,也要求自己的道了,恍惚間,許應目光有些閃爍,望向小溪的那一頭,那裏,有個寒空寺,寺裏有個小沙彌,沙彌打坐,靜敲木魚,雙手合十,念著“我佛慈悲”。
隻是,勿念。隻怕是念念而安。
殘陽不知醉,哭勸君莫歸。
許應就在這柳樹旁站著,沒有哭。從殘陽到霞天,隻是心中默默念著那幾句佛法“本非緣因,非自然性。”
夜色近,人凋零。許應提開腳步,慢慢轉身,輕笑了一聲。在月光下,少年的長衫舞動著細風。今夜,月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