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年了,爺那會兒還在宮裏呢。”
“啊。”隨便應了一聲,瞅著她的手發呆。
這些年來,沒人懷疑過她的身份,甚至連她自己都快覺著是個男人了,可今晚他的眼神有些不對,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太久,久得讓她心裏發毛。
“爺,茶。”遞過杯子,手卻被他攥了去,茶水鋪了一桌子,她驚慌地差點叫出聲,但最終還是忍住了,“爺,水燙,我找東西給您擦擦。”想抽手,卻怎麼也抽不回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沒那個自信不被他看出什麼。
“季海……”欲言又止,最後鬆開了她的手。
低頭看時,手上已經被攥成了慘白。沒多想,趕緊拿了塊幹淨的布巾擦他身上的茶水。
“你今晚跟我睡。”
頭頂的聲音傳來,她手上的布巾也應聲落地……
一晚上晃神晃得厲害,機械式地收拾屋子,跑東跑西,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麼,直到他的腳步踱進內室,她開始渾身發抖。
“爺……”
“什麼?”那雙深邃的眼睛映著燭光,閃著無比智慧的光亮。他低下頭,俯身過來,憑著高她一頭的優勢,製造更多的壓迫感。
“您先歇著吧,我去側房,這是宮裏,奴才怕壞了規矩。”低著頭,眼睛定在他的靴子上。
“今晚我說了算。”見她仍然站在原地不動,“怎麼?我們也算打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同榻而眠有什麼不對?”
“爺。”跪到地上,“您饒了我吧,奴才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了,亂了宮裏的規矩,我一個人死不打緊,連累了淩雲我心裏不安啊。”
“有家有室?”蹲到她身旁,手指抬起她的臉,兩人的臉近在咫尺,甚至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呼吸,“是啊,你已經成婚一年了……”
別開眼不敢看他。
“看來是該給你納房側室了,一年都無所出,沒有子嗣怎麼行?”
絕望地抬頭看過去,“爺……”
他的臉色很好,紅潤且光澤,兩眼也是異常的燦爛,輕快地坐到榻子上,這是她十年前見過的那個三王子,渾身散發著貴氣與朝氣。
“爺,奴才有沒有子嗣不要緊,隻要您平安開心就好。”這是她十年前對自己起的誓,盡她所能,隻求能報答他的恩德。
當年南方連年遭旱,顆粒無收,難民成堆成堆地死去,她眼看著家人一個個倒在路上,再也沒站起來,烏鳥啄食著他們的皮肉,她知道自己也會是這種結局,但死的恐懼是那麼可怕,可怕到她見了糧食就像瘋狗一樣撲過去,她的身體已經完全不受精神控製。這時,一個十三四歲的錦衣少年奪過米,站到她麵前,“想要嗎?”她知道自己正大幅度點頭,“那以後你得聽我的。”
她所能記憶的就這麼多了,他那句“那以後你得聽我的”就像句咒語,始終牢牢刻在她的腦海裏,怎麼也抹不去。
“爺,我隻想跟在您身邊,盡我所能幫您做些事,如果連這點也做不到,我……”
“行了,下去歇著吧,明早開了宮門就出去,做你該做的事。”背過身,揮揮手。
季海頭抵著地麵,深深歎了一口氣……
自從三王子金謀被拘禁,南方邊關兵敗,朝野裏也開始混亂起來,主戰的大臣和主和的大臣甚至開始相互攻擊,互結黨派,聰明的二王子金修、四王子金容以及五王子金易全部稱病告假,一時間,朝局混亂不堪。
“總管,四王府派人給您送了個帖子。”門房王三兒遞上一張大紅請帖。
季海搖了搖小手鼓,塞進王三兒小女兒的手裏,順便接了帖子過來。
“瞧您又給買了東西,這小丫頭片子哪來的這福分。”
季海擺擺手,“我先進去,記著有人來就說我不在。”
“好,我記下了。”
走進內堂花廳,打開請帖,看了半天又合了起來。
二王妃的侍女玉兒恰好進來,手上捧著瓷盅,“大總管沒事跑這兒躲閑來了?”
“玉姐兒,昨日跟二王妃進宮有沒有見著王爺?”
“哪裏見得到,說是拘禁期間不許見,王妃在娘娘那兒哭了好半天也沒得見。”
“謝謝玉姐兒。”拱手,拿了帖子往門房跑。
後麵玉兒跺腳,喃喃咒罵了兩聲:“踩著尾巴啦,跑那麼快幹什麼。”
“王三兒,備馬。”
“總管,什麼事這麼急?”
“大事,快點兒。”
牽了馬韁繩,踩了上馬石,直奔二王府。
二王子金修正在門口,剛打算上轎子。
“季海?什麼事,跑這麼快?”
“二王子殿下,求您救我家王爺出來吧。”雙膝跪地。
金修立起眼角,望著季海,“你急火慌忙地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先前倒沒見你來求我。”
“二王子殿下,小人雖不才,可也知道最近朝廷裏出了事,如今大王子和四王子殿下主動請纓出戰,正是我家王爺出來的大好機會,這大金朝畢竟是皇上和幾位王子的天下,二王子殿下又和我們王爺一母同胞,此時此刻能帶兵出征的隻有幾位王子,如此才可以安民心,而王子裏麵真正帶過兵的隻有三王子殿下。”
金修蹲下身子,與季海平視,一雙幽深的眸子裏透了一絲興味,“難怪三弟這麼厚待你。”瞄了一眼季海手裏的紅帖子,“老四的?”
“是。”
“你起來吧,該怎麼做還用不到別人來教我。”
“謝二王子殿下。”
直瞅著轎子拐進宮道上才慢慢牽了馬回去。
紅燭搖曳,窗外梅枝晃動,天上月露半牙兒,著一身單衣,站在窗口。
淩雲披了件袍子在她身上,“這麼冷,開了窗子,還不披件衣服,還真以為自己是鐵打的。”
“淩雲,你想過嫁人嗎?”
淩雲頓住,“沒有,我隻想平靜地過完下半輩子。”
“是嘛……看來我們還真能‘白頭到老’了。”舔一下幹裂的唇片,微笑著。
“給你梳梳頭吧,都亂了。”拿過梳子,摁了她到凳子上。
夜風吹進來,不免緊了緊袍子,頭發散落下來,垂到肩下。她沒嚐過著女裝的滋味,見了那些綾羅綢緞也沒太大感覺,衣服對她隻是遮體避寒之用,甚至連色彩都不重要,這樣的她怎麼能稱得上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