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煌過後,剩下的怕是隻有晦澀。三王府的車駕最後一個駛進凱旋門,季海頭前騎著馬,身後兩隊侍衛保護著兩輛馬車。她百無聊賴地掃過兩旁的街市,頭腦裏空空的,像是所有東西都搬了家。瞥過茶水鋪的一角,卻無端地記住了一抹黑影,轉眼再搜索,恰好對上了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眸,她沒有及時轉開,總覺得這人有哪裏不對。兩人就這麼對視著,直到她的馬拐進黃沙道被牆擋住,兩人都沒有逃避對方的探視。
“三兒,過來。”他並沒有帶走王三兒,反而還升了他為管事,專門聽她使喚。
“總管,什麼事兒?”
“剛剛李家茶水鋪子裏靠牆角穿黑衣服的人,你去盯著,記得別盯得太實在。”
“好。”
她記得在三王爺的畫卷裏好像曾經有一張相似的臉。
王三兒脫了外麵的綢褂,一身青布衣裝消失在人群裏。
二王妃的侍女玉兒掀開了簾子,輕聲喚她:“總管……”
轉了馬頭壓過去,“什麼事?”
“王妃想吃聚寶齋的酥魚,你去買了來。”
這種事本不該讓她來做,隨便打發個丫頭、侍衛就行,季海無奈,一會兒怕又得讓這個玉姐兒纏上了,這丫頭是打定了主意要當她的二房。
“好,我這就去。”剛要甩鞭。
“等一下,怎麼跟耗子見了貓似的,也幫我帶個東西,上天我看好了一支鈴蘭閣的翡翠簪子,沒來得及取,你幫我取來。”
“好。”這女人要是鉚足了勁做一件事還真可怕,後來又想,她也是個女人,鉚足了勁不是更可怕?連奪嫡這種事都敢大包大攬地承擔下來。
為了保險起見,她又買了支白玉釵,通體透亮,作為給淩雲的禮物,說是給淩雲,其實是想讓玉兒看見,讓她知道他們“夫妻情深”,望她不要再做非分之想,可惜她錯了,沒想到隻會引來更麻煩的後果。
“你買了這個想給我難看是不是?”翡翠簪子摔得粉碎,玉兒的腳跺得撲撲響,眼淚也啪啪掉。
季海一臉錯愕,實在想不通這丫頭哪來的理由發脾氣,丈夫買根釵給妻子犯了她小姐什麼幹係!
“我就隻配戴這種俗物是不是?”聲淚俱下。
“這不是你想要的……”
“那你就買件脫俗的來跟我比?”
暗歎一口氣,看來對付女人跟對付男人不能用同一種思維方法,在因果關係這方麵,女人的做法很不一樣。雖然自己也是女人,可畢竟整天都跟男人打交道,一時慣性,沒改過來。
“我家娘子喜素,跟玉姐兒的喜好不同,根本沒什麼可比之處,翡翠乃他國硬玉,玉中珍品,需經過南方幾國路途才能運進境內,屬罕玉,白玉雖通透,卻是軟玉,雖也珍貴,但境內依然盛產,倒成了俗物。”臨時瞎說一通,隻求這丫頭趕快放生。
玉兒帶淚半笑,“哼,那你不早說明,害我失了這支好玉。不管,你賠我。”小丫頭捉了她的衣襟搖晃。下意識的,她退了一步,分開了兩人的牽扯。
“好,我明天就去給你挑件好的。”
恰好二王妃派人來找玉兒,才讓她大呼了一口氣,跌坐到客廳的椅子上。
側門裏傳出一聲笑,周淩雲倚了門框擺手,笑彎了腰。
“很好笑嗎?你也不幫幫我。”
“幫你做什麼?這麼好笑的事可不是每天都能見到的。”關了側門走過來。
“這樣下去不行啊,不知道她還會做出什麼事來。”季海收拾著地上的碎玉。
“你不是出了名的身嬌體弱?何不再灌個懼妻的名號?我再來回周旋一兩次,還怕她繼續纏著你?”
“說得也是,下次就麻煩你幫我擋擋。”
王三兒一身青布衣裳,匆匆進府,進了客廳卻隻望了望周淩雲,一句話也不說。周淩雲笑笑,轉身進了側門,從遊廊回去後院。
“說吧。”
“我沒敢跟得太緊,隻遠遠地瞧見他進了添香閣。”
“添香閣?”這家夥真夠機靈的!那裏麵什麼人都有,就算出來一兩個王公貴胄也是平常事,“見著熟人沒?”
“有,四王府的萬總管和二王府福爺的兒子。”
這下可不好辦了,四王府的萬總管是出了名的花街客,京城各大妓院都有他包的姑娘,至於福爺的兒子也是一丘之貉,這兩人同時出現在添香閣也沒什麼大不了。
“添香閣最近有新姑娘進來?”
“有,據說今晚還有個花魁賽。”
“三兒,讓廚房給我準備些吃的,吃完了,咱們到添香閣看看這個花魁賽。”
“是。”
季海對添香閣並不陌生,這裏是京城四大煙花樓之一,也是三教九流的聚集之地,她私下裏做事也經常到這裏,人多嘴雜反而更安全。
老鴇三娘的後台很硬,據說是宮裏的,真假倒不得而知,不過沒人敢動她倒是真得。
“呦!季爺,貴客啊,您今兒怎麼有空啊?”搖著美人團扇,一搖三扭地過來。
“三娘一向可好?”作揖。
“好,好,您好久沒來了,怎麼?淩雲那丫頭哪裏犯錯了,把您逼這兒來了?”絲絹不停地撫著她的臉,香粉味刺激得她直想打噴嚏。
“說笑,說笑,隻是來湊個熱鬧,三娘不用理我,找個位子給我就成。”
“讓如芩和鳳岑來陪怎麼樣?”
“不必,不必,還是讓兩位姐姐多掏掏那些有錢爺的口袋吧。”
“行,我讓丫頭送壺女兒紅給您,二樓當中那位子給您留著。”三娘起先根本就沒看上她,要不是去年她為了淩雲喝幹了一大壇子酒,醉死過去還不忘給她銀子,她這個在煙花地呆了幾乎一輩子的女人怎麼會注意上她,後來,可能見她每次來也不跟姑娘們哈哈,就隻是給了銀子聽聽曲而已,所以才多給了她些麵子。
“總管,萬爺在西廂,福家那位在樓下,下午那位沒見著。”
“嗯。”坐定在座位上,這個位子不是最好的,視野卻也相當好,樓下的一切一覽無遺。倒了杯雨前,慢慢喝著。
樓下的花魁賽隨著快爆棚的人浪上演了……
所謂的文人雅士坐在最前一排,拿著紙扇,搖頭晃腦,什麼君子坐懷不亂,什麼隻賞風月無關男女!估計連他們自己都不信這些鬼話。
幾位新進的姑娘依次上台,或撫琴或跳舞或高歌,還有對詩作對子的,個個都稱得上才女,不知道她們是不是也跟淩雲一樣,從小就被逼迫著學琴練舞。
最後一位上台撫了一首《高山流水》,絲毫沒有煙花之地的俗氣,反倒有些仙風道骨的意思,琴音繞梁,餘音不散,讓人聽了通體舒暢,連她都不禁拊掌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