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蕭牆之內(下)
季海沒想過這人會這麼直接地找上她,而且還毫不避諱地直切主題……這位北齊六皇子果然如傳說中一樣,行事怪異不合常理。沒想到他第二天便會找來,著實讓她驚訝了半天。
“這位……”
“你知道我是誰,我們直切主題如何?”
季海笑,笑容裏卻是包含了一部分遲疑,這種人還真是頭一次見到。
“我知道你是三王子最信任的人,咱們不需要再繞彎子,你們的二王子和四王子我都見過了。我也想聽聽三王子的想法。”這人的眼睛過分肆虐,雖然麵目威嚴俊朗,卻及不上那雙眼睛射發出來的目空一切,讓人不得不低首於他的麵前。
“我不懂閣下的意思,我們三爺親征南陳,根本無暇顧及京裏的事,怎麼可能知道閣下來京的意思?”
“你很聰明。”
“不,正因為魯鈍,才不明白您的來意。”
“嗬嗬,人人都說三王府的總管聰慧過人,從不得罪任何人,行事又低調,看來這話的確不假。”
“謬讚而已。”
“你們三爺不想統禦大金,坐擁這大好河山?”笑得張狂。
“看來閣下的野心夠大,離亂我朝高堂,趁機漁翁得利,南下伐金,想做這天下的君主,您也未免太操之過急了,以卵擊石雖未必不通,可憑您的三寸之舌怕是還說不動這百年基石。您之所以這麼直接,不過是想尋個樂子,二爺、四爺那兒,怕是沒說動吧?”
笑,繼而大笑,“大金果然名不虛傳。”
季海暗襯,幸虧他選的時機不對,南征之後,皇上給各位王子布的陣,哪個敢越雷池一步?誰敢此時亂動,小則削爵,大則終生拘禁。北齊雖民生不如南陳富裕,卻是極難抗衡的一國,三爺這幾年一直在注意北齊的動靜,“北齊不可亂動,動就要傾國而出,南陳為疥癬之疾,北齊則是股肱之症。”這是去年他曾說過的話,說完這句話,他沉思了一夜,那夜過後,他就打算提她做總管,也許,他已經覺得要想完成他的夢想,王位就勢在必得。從小跟著他,已經習慣用他的思維方式去考慮事情了。
齊輝走時,停在門口瞥過來一眼,眼神如炬,說了這麼一句話:“告訴他,我跟他的想法一樣。”
季海苦笑,這些個男人,怕是已經把這天地間的東西看成個玩物了,可以任由他們捏圓搓扁,任意妄為。
從客棧的二樓望下去,可以看見城郊的田園,這個客棧正好位於官道邊上,來往的行人客商數不勝數,人馬川流不息。
齊六王子一行十數匹馬,消失在山巒的拐彎處,小得像螞蟻,不覺好笑。
“總管,您笑什麼?”王三兒又倒了杯茶水放過來。
“三兒,你看,剛剛那麼囂張的人物,走遠了也不過就螞蟻大小,你說可笑不?”趴在欄杆上,指著山巒盡頭。
王三兒一愣,瞅著季海半天沒說話。
“怎麼了?”
“哦……剛覺得您笑起來很好看。”王三兒實在。
又笑,“多的人這麼講,你怎麼今兒才發現。”
“嗬嗬,以前我家女人也總在我麵前誇您長得眉清目秀,長得好看,我還沒在意。”
季海大笑,心想她要真是個男人,怕還真有不少豔福。
“總管,您真打算收了玉姐兒?”
“我什麼時候說要收了玉姐兒?”
“府上的人都這麼說,聽說二王妃也有這意思呢。”
歎一口氣,看來這事還真要當成正事來辦了。
回城的路上,她倒不怎麼緊張,也沒有藏頭縮尾,那些王子們什麼不知道?搞不好連她一夜上多少次茅房都一清二楚,畏畏縮縮的反而更讓人奇怪。
馬車跑在官道上,兩邊的枯草叢裏已經有了星點新綠,隱隱約約地冒出點尖角,讓人心情大好。
突然馬車驟停,害她差點撞上窗架,“三兒,怎麼了?”
“總管,有個人擋了道。”
“繞著他走。”
“可是……”
話沒說完,三兒就銷匿了所有聲音,季海覺得有點不對頭,剛掀了簾子想探頭,馬車卻突然急奔。季海扶著車內的橫木,穩住身子,倒是沒有大叫大嚷,一來不知道是敵是友,二來,這種荒郊野外也不可能有人來救。
扒開窗簾,仔細記下了路線。
車停住後,她集中精力瞪視著布簾子。簾子刷地掀開,一個頭戴青紗帽的人鑽了進來,但並沒有摘下帽子。
這麼熟悉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低吟:“爺……”
摘下帽子,確是三王子金謀,這個本該在南征大軍裏的主帥。
“爺?!”掀了一角簾子,王三兒被打昏了正放在不遠處的地上,四周全是山巒,見不到任何人影,“您怎麼在這裏?”
金謀不答,嘴角卻勾了個弧度。
“爺?您瘋了,大軍主帥半路回京是欺君……”他擋了她的唇。
“什麼話也不要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先聽著。”眼神閃著堅定與沉著,“回京以後,先到二王府,告訴二哥,讓他上書父王,立即在北疆邊城屯兵,要大張旗鼓,並派張奎將軍掛帥,然後再到大王府,告訴大哥,說四弟想請纓赴北疆,你知道這些話該怎麼說。”
季海點頭,看來他已經知道北齊打什麼主意了,分化不成,就幹脆來硬的,“齊輝,我剛見過,並不是泛泛之輩,他難道不知道你隻是想威嚇他們?”
英挺的眉梢微挑,“我們大金有九位王子,私下裏誰想讓誰出風頭?沒一個傻瓜,北齊也一樣,雖然他身受信任,可這麼大的計劃,北齊國主能這麼輕易就範?他還不是國主,況且他的鋒芒畢露,已經招惹了太多兄弟,一時間的阻力可想而知。等南疆一穩,我會火速回京。”
“爺,你……”你不怕自己也太招惹兄弟了嗎?這話憋住了沒敢說。
“記住,不涉險,不急躁,不驚慌,求穩,求安。”
“記住了。”
掀開簾子一角,一陣冷風吹進來,“正月過了,二月就快到了。”
隨著他的目光望一眼山坡上的枯草,又快到春天了。
沒再看她,掀了簾子下車,戴上青紗帽子,把地上的王三兒拖到駕車位子上,翻身上馬,回身望著她。
“爺,您多注意身體。”山風夾著蕭索與蒼涼吹進她的袖筒子裏,皮膚上一粒粒的小疙瘩一片片冒出來。
“駕……”揮著馬鞭,奔向山穀,沒有留話給她,他一向也不是個多話的人。
她隻能看著他的背影漸漸變成一點,然後消失。
王三兒清醒時恰好到了城門外,摸著腦袋有點找不著北,甩了大半天腦袋才算找回點記憶。
“總管,您沒事吧?”
“沒事,脖子還疼得厲害嗎?”
“還好,我剛回頭想跟您說話,眼前一黑就不知道了。”
“嗬嗬,不過是個綠林道上的,本想劫兩個錢,我報了王護衛的名字,他就放了路,也沒為難我們,還道了半天歉,回府後要多感謝王護衛,他在江湖上的威力不減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