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青草地上一串輕低的腳步聲,接著便是一聲遲疑,不確定的低吟:“三哥……你……你們……”
六王子提著靴子,褲腿一條卷著,一條在腳踝處擺蕩,迎著月光和河水的倒影,季海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的吃驚與不置信。
她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懷疑她的身份,卻又不能肯定,但更多的是驚訝她和三王子的關係,不管她是女人還是男人,這關係都夠讓人吃驚半天的。
“季海……”
季海側過臉,沒再看他,這場麵她要想想怎麼才能解釋得完美一點,可金謀並沒有給她足夠的時間去思考,一把抱了她起身,直直地經過六王子的身邊,沒有停留。
她眼角可以看到六王子的吃驚,經過他身邊時,又多了份了然,漸漸地他的臉上清晰地現出更驚訝的表情。
“三哥……”他要弄明白,這一切太突然,太震撼。
“六弟,太晚了,回去休息吧。”背著身這麼說。
“三哥……”
他放了她到馬上,六王子卻抓了馬韁繩,眼睛瞪得溜圓。他們是親兄弟,性格都是一樣的倔強,不弄清楚事實,他是不會讓他們離開的。
兄弟倆一個馬上一個馬下,對望著……
“你……”這句話更像是對著季海。季海歎息,什麼時候起她成了如此炙手可熱的人了?
“六殿下,太晚了,您回吧。”她隻能這麼說,站得再久,他們依然也說不出什麼話,這事情真是越來越亂。
風吹著窗柃上的白紙,嘩啦啦的響得清脆,他送了她回屋子,沒有多說什麼就離開了。她明白,他多的事要做,首先,他要想辦法把她的身份變過來,變成女人。
她沒什麼感觸,隻覺得累,趴伏在床上張著眼睛卻睡不著。
天快亮時,才慢慢迷糊了起來,但也是滿腦子的混亂,一會兒夢見還是孩子的六王子掛在三王子的胳膊上要她,一會兒又夢見三王子在六王府裏親她,接著就是淩雲那張無奈的臉,還有大王妃那雙悵然若失的眼睛。
“季管事,季管事……”木門被敲得哐哐響,皇上身邊的太監小李子獨特的尖細聲像針一樣紮著她的耳朵。
猛地坐起身,喘了兩口氣,“馬上來。”
上下看了下自己的衣裝,覺得能見人了,才敢拉門。
“呦……這才剛起呐。”
“李公公。”
“皇上傳了旨,讓您駕前侍候。”
“是……”這就奇怪了,她不過是個王府的管事,怎麼會三番五次地受這麼多關注,況且昨晚的事,她還不知道有沒有走漏出去,真要是沒準備就暴露了身份,也算是一樁宮闈醜事吧?起碼她現在也在伴駕的名單裏。
忐忑不安地到了前院,本以為跟昨晚一樣,各府上的幕僚都有來,等進到了屋子才發現隻有幾位王子。金謀見了她倒沒什麼表情,其他王子亦是,倒是六王子掩飾不住心情,臉上一陣憂慮一陣欲言又止。
忙跪到了地上,“奴才給皇上請安。”頭抵到地板上,一陣眩暈、惡心,有了些宿醉的症狀。
“起來吧,朕這麼早叫你來,知道為什麼嗎?”
“奴才無知,不知道。”
“季海……季海……”連叫兩聲,“你好啊……”
這兩句叫得她心驚膽戰,不知道皇上將要說什麼。
“嗬嗬……各位皇兒,朕一大早叫你們來,就是有件事想當著你們的麵說。”指了季海,她忙低下頭,“這麼一個才十九歲的王府小管事,居然能做出這麼大的事來,居然比朕的幾個親生兒子還有魄力。”
季海納悶,一時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
“這個小小的章甲縣,哈哈……居然還存了三十幾庫的棉花,二十幾庫的麻布,還有一座金礦!朕這些日子一直在愁北邊的軍備,沒想到,這十萬大軍的冬衣冬糧總算是有著落了。”
除了三王子,其他人都驚訝地望向季海。季海低著頭,臉朝向地麵,她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驚訝,沒想到藏得那麼深那麼嚴密,居然還是被皇上給挖了出來。這些可都是她私自存了三年的東西,她就怕他一時需要銀子,一直偷偷地儲存著,沒告訴他,是怕他提前支給了軍隊。這些東西她原打算在最急需的時候才拿出來的。
“奴才該死!一直私自屯棉、積錢。”立即跪倒在青石地板上,膝蓋咕咚地碰出兩聲響,“奴才願意清倉供奉!”
“哦?你真得願意?”
“奴才一百個願意。”
“好,朕不但不罰你,朕還要獎你,這些個棉麻金礦是你的私人物品,如今全獻了出來,朕也不能白拿你的東西。這樣吧,朕隻給你一個人開這個先例,朕要封你的官。”
幾位王子更是驚訝,季海的眼光瞄到三王子的身上,他一直沒什麼表情,隻是攥著拳頭的手縮進了袖子裏。
“不行……”六王子脫口而出。
“有什麼不行?”皇上立起雙眸。
“兒臣覺得……不符合祖製!父王親頒的法令,杜絕任何人買官賣官,現在又封季海的官,不是擺明了廢了法令嗎?”六王子單膝跪下來。
“老三,你說說看!朕這麼做真像慮兒說的那麼不妥嗎?”
所有王子又都看向三王子。皇上這招棋走得絕妙,金謀既不好說同意,又不好說不同意,她是他府裏的人,居然能囤積這麼多財富,自然他也脫不了幹係,皇上卻又不急著講明。其次,皇上說是開了先例,大金現今如此的局勢,是需要開一些先例來解救目前的頹勢。季海側著眼角,看他跪到地上,他的神情一直很淡。
“父王,今天沒有外人在場,隻有我們幾個兄弟,兒臣也不顧及朝廷的臉麵,兒臣這些日子盤查了各部的檔存,對我們大金的現狀有了星點的了解,在這裏想一一說給各位兄弟們聽聽。”
皇上擺擺手,示意他繼續。
“兒臣清點了國庫目前的存銀,除卻供給宮裏的開銷,總共還餘四十萬兩白銀,五萬兩黃金,其中,還要供給各級官員、皇親們的俸祿,除去這些,國庫所剩的銀兩已不足今年的軍備,這還是單指北邊一向的支出,南邊的軍餉已經停了一年。兒臣現今擔心的是北齊突然發兵,我們一無糧草,二無銀兩,根本就是不堪一擊。”
一席話,把各個王子說得啞口無言。
“季海是兒臣府上的,囤積了這麼多錢財棉麻,兒臣要負一多半責任,請父王處罰,不過,兒臣還要說,父王這一舉措,兒臣覺得……對!”
她可以聽出那個對字,他是多麼掙紮才說出來的。
皇上歎息:“都聽見了吧?你們這些皇子啊……再不思進取,就等著做亡國奴吧。”咳嗽了幾聲,太監忙奉上茶水。
六王子看看三王子,再望向季海,眼神裏說不出的低落與不置信。他想不通,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麼他們兩個人會選擇這樣?
“老六……你……還是多跟你三哥學學,別整天就知道胡鬧。”
“是……兒臣遵旨。”
季海低著頭,從太監手裏接了官印,從現在起,她就是名正言順的大金朝四品官員,專管軍備上的糧草供應。皇上的算盤打得真精啊,他肯定是知道了三王子的金錢過度都是經她的手,以現在這個局勢,無糧可運,無錢可發,三王子隻能扒了自己的金庫往裏麵塞錢,而麵子上,他卻是給了三王子一個天大的偏愛,升了他的人擔任這麼重要的職位。孰重孰輕,季海一時難以斷定,但有一點她是肯定的,三王子想改變她身份的事,是怎麼也做不成了。皇上還給她投了包炸藥,欺瞞君主、隱瞞身份的炸藥,這包炸藥隨時都有可能點燃爆炸。
各位王子的臉上都看不出過多的情緒,是喜是憂,隻能他們自己關起門來品嚐。
皇上還給了份優待,讓她暫時住在三王府,國貧時期,開地建府太耗錢,這也是個局吧?起碼交不出軍備來,會連帶上三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