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章不明,站了許久,原來他就在這裏一人有意,是打發時間的,果真她理解不了。
晃了晃傘,就要走。
身前人突然說話,“既來了,又走什麼?”
幼章以為他沒注意,原來他一早知道她站在身後。
提了裙子就要下去,他前頭又說,“就在岸上站著,下路泥濘,有話那裏說便可。”
哪裏有話要說?
無非是自個兒看他這樣暢快,一時欽羨罷了。
許久想不出話,他先起話頭,“你看我這裏一人釣竿,可有昌黎韓文公的獨釣一江雪的心境?”
幼章脫口而出,“自然不像。”
他表示疑惑,哦了一聲。
幼章尷尬,一手提著裙子還是走了下來,站到他身邊,說話才顯敬重,“韓公心性峻潔孤高,仕途不順,描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荒寒凜冽,我私覺得,這是極不好的。”
葛思瑉便揮揮竿,說,“你口中極不好之人可是唐時幾位大家之一,你既連他也瞧不上,背地裏可想不知又怎樣看待我了?”
哎呀,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說,韓公太過孤寒,心境不如旁生文傑,太過沉浸自我,是適得其反的,反倒是三叔你,生性豁達,同是釣竿,卻完全不能比較,見你獨坐在此,整個人卻都是明快的,就衝這一點,我才覺得你與他是有所不同的。”
聽幼章一席話,他側首抬頭看,整個人就像是寫在周邊湖光水色裏,他便沉沉笑了起來,笑聲舒暢鬆韻,讓幼章先前的緊張也一掃而去。
“原來你這樣看高我,我不過是一俗人罷了。”
忽站了起來,一身水氣滑下,他就落在水蘊裏,順手抬高了手裏的釣竿,這下子要低頭看她,有傘遮掩,她也不得不抬高紙傘看他臉色。
看了她許久,他問,“還有話要說麼?”
神情突然凜冽了起來,幼章心裏一陣哆嗦,是了,就是他山下湖邊的事,他肯定知道,虧得她操心了許久,這樣子,怕是不用多擔心了。
凡事說,無關身物便可隨風且去。
三叔這意思莫不是叫她緘默閉口,不要言語,懂得明哲保身才好。
她當即點頭,痛下決心,“聽三叔的。”
他盯著她白皙的麵容良久,聽她這樣說,愣住,伸手收了竿,放到了身側。
解了解蓑帽的下顎處繩索,毛草帽半鬆開,雨水便從他頭頂正滑下。
盡管隔著雨氣,但還是瞧見他蓑帽裏的棱角眉宇,是那般的分明有神。
他走近一步,問,“可還有別的煩憂事?”
“沒,沒——”
他這裏笑了笑,說,“且放心回去罷,不過一個沒長大的黃毛丫頭,身前事哪輪到你這個年紀操心,如實說來便是。”
這——
三叔是在指姐姐為她看親一事麼?
等等,什麼叫還沒長大,這個年紀,“我,過了這個冬天,我便是十四歲,不小了。”
後一句下意識地降低了音量。
幼章直覺,若不是她手裏有傘,他又全身雨水,他是想抬手摸摸她頭頂的。
因為他聽完又笑了起來,唱,“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裏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然後踏雨而去。
幼章這裏看著他一身越來越遠的背影,逐漸埋在了煙雨裏,雖然是取笑她的詩話,卻不禁意間羞紅了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