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到眼前這一株,她忽然停下了手。
茶粹跟在身邊收,見她停住,問,“怎麼了,姑娘。”
單薄的身影,衣袖都拖在地上,總是愛潔的丫頭,這時也顧不得什麼。
走近了,聽見她碎碎念,是積怨已久了,說話拖著嗓音,讓人難過,“就是這一株,哎,哎,怎麼拔不動了——”
“姑娘,”茶粹見她使勁,伸手來,“我幫你。”
她卻不要,鉚了勁拔起,一個用力,花也連根帶土地拔起,人卻是往後跌去。
茶粹去扶,這才看見身後站了怕是多時的三爺。
幼章順著視線看,朦朦朧朧見著了他,開心又不開心。
茶粹扶她起身後,就走到了他身邊。
“三爺,姑娘要做,我也攔不住。”
就一句話的光景,她見著了,悶聲走了來,定眼仔仔細細看,看得茶粹心裏起了毛。
正想退,她伸了手來,一句話也沒說,拉著她便走,走了幾步路,她才回頭看,大抵可以了。
這時又走回來,站在茶粹方才站的位置,站好就不動了。
茶粹莫名,正想出聲說話。
葛思瑉伸手,止住。
茶粹知意,立時退下了。
眼裏心裏都是軟的罷,低頭看她,見著她暈乎乎就抬頭來,當即話也說不出來。
輕輕柔柔問她,方才摔了地,“疼嗎?”
她摸一摸,輕巧巧地,隨即搖頭,眼裏的水霧就起來了,“手疼。”
拔這幾株花,到底傷了手。
她伸手來,刨地的手,滿是泥土,卻想給他看。
這時不嫌她髒,掏了帕子一點點擦,“怎麼就非要拔。”
“不喜歡,”她說得認真,情緒慢慢就起來了,“不喜歡你養花,一點也不喜歡。”
給她擦手的手頓時停住,他隻覺身子也跟著軟了,良久,握一握她的手,“好,我答應你,不日便銷了這園地,一株花也不養了。”
“不,”她又搖起頭來,當真要哭了,“不行的。”
“怎麼了?”
“還有我的,”她喃喃自語,卻不是說給他聽了,這時眼淚像豆子般落下來,“我就知道的,你果真不要我了。”
越說越起勁,“一點也不想問的,可是這裏難受,”她指一指心口,“你總是有這一個小紅顏,又有那一個小知己,我是大度的,都沒有責備你。可是,可是……”
真是一肚子的委屈,她一樁樁倒出來,“你怎麼可以騙我呢,我一點也不了解你,你怎麼還可以欺負——欺負我大哥,大哥最好,你太壞了。”
“除了這個,還有哪裏壞?”
聽見她說話,她停住抽噎,“都壞,騙我,騙了我的心。”
輕聲一句,而後說,“又還給我了,騙完了就不要了。還罵我,我不夠好,你才不喜歡,怎麼辦,我好難過。”
又哭了起來,滿手的泥濘,上前就兜到他懷裏,平生最大的勇氣,抱緊了他,“幼章喜歡你,卻不能喜歡了,好難過。”
懷裏人抽噎漸小,脖頸這軟軟的呼吸聲。
“幼章,幼章?”
輕輕拍一拍,沒有動靜了。
打橫抱起她來,便是說累了,才又睡去了。
一路進了屋,輕輕放到床上。
熬得這一碗醒酒湯早已涼透,沒了溫度。
淺淺呼吸,睡得安穩了下去。
打了水來,一點點擦她哭濕的臉頰,擦她的小手,擦好,放到床沿。
在她身邊坐下,前有未有地用心去看她,不放過她每一處動作。
她是美的,哭的時候是,生氣的時候也是,到底是南方人,性子軟,說話軟,怎麼也改不掉。
許是做了夢,這時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他伸手,一寸寸為她撫平。
手漸漸移下來,放到她的脖頸。
她很好,錯不是她。
放蕩平生這些年,活得習慣了,人越大,越沒有可以在意的東西。
隻是什麼都好,卻不要有太過致命的弱點。
有了,就未免不真實。
幼章,不是罵你,你很好。
手到脖頸,稍稍一用力,就什麼都沒了罷。
夢裏起了魘,她似是感到了什麼,微微打了個顫。
手便順著她的臉頰摸去,摸到她的鬢角,細細點一點她受傷的額頭。
傻子,俯身去,落在她的細傷處,用盡周身的溫柔去吻住。
“安生回南去,要好好過日子。”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