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做準備的時候,他們這幫人就那麼尷尬地站在走廊裏。崔無上自覺身為外人不好多言,繼父幾乎等於沒見過函為非,自然也不知道這等時刻該說些什麼。親媽驀然間發現多年不見的女兒已長得比自己還高,出落得如此這般,說什麼?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些什麼。
可總不能就這麼幹站著吧!
“你……”
“你這些年過得不錯吧?”函為非笑容嫣嫣地望著數年不見的親媽。
此時的宋夫人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剛剛她也想問她同樣的問題,“我打電話給你二舅舅,他說你早就不回家了。這幾年你都住在哪裏?”
函為非手指一戳,眾人的目光跟著看過去,崔無上冒著冷汗低下頭,舉手坦白,“她……她一直住我那兒。”且,不是同住,是同居——這點就暫時不交代了,估計不交代大家也清楚。
一般未婚同居這類情況,稍稍有點正常價值觀的男人,在女方父母麵前都抬不起頭吧!況且,他還大她一輪,真真正正隸屬老男人集團。
果然換來兩位長輩愕然的目光,可怎麼看都好像不是針對他們未婚同居,更像是針對函為非,似乎很好奇他們倆能牽扯上關係呢!
“之前我聽崔夫人說你找了一個她很不喜歡的女朋友,難道說的是為非?”很顯然,宋夫人的麵子有些掛不住。
那次夫人們聚會,崔夫人念叨起兒子的女朋友如何如何不如意,自己如何如何不喜歡。宋夫人沒少跟在後麵添油加醋,幫著崔夫人想法子讓崔無上回心轉意,將那個不討人喜歡的壞丫頭踢出局,萬沒想到她幫崔夫人對付的對象竟然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你們……你們認識很久了?”
“我大一時把他從和他青梅竹馬的女朋友手裏搶過來的。”函為非的臉上掛著驕傲的笑。
崔無上戳戳她的手臂,試圖阻止她再說下去,他怕她再這麼口無遮攔,宋夫人就該當場昏厥了。
恰逢此時,醫生已經做好了準備,忙著招呼他們:“可以開始了。”
函為非平靜地掃過宋夫人,平靜地說道:“那就開始吧!”
一切剛剛開始,一切恰好結束。
“配上了!配上了!”
從醫生手中拿到配型成功的結果,宋夫人一路呐喊著衝進兒子的病房,一把摟住淵遠,身為母親,她淚如雨下。
“寶貝,你有救了,你有救了。你可以移植為非的造血幹細胞,你很快就能出院,很快就能健健康康地跟媽媽回家。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終於配上了!這一次終於配上了!”
淵遠前兩天才知道自己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姐姐,正想問媽媽為什麼姐姐這些年都不曾來過家裏,卻忽然聽說自己就要接受姐姐的造血幹細胞。一邊是詫異一邊是驚喜,淵遠僵硬地坐在床上任母親將自己摟得死死的。
得知這個好消息的崔無上也很激動,連忙給函為非打電話,“你在哪兒?”
“醫院。”今天是看報告的日子,函為非沒有忘記。
“你也來了?你也急著知道結果吧!”崔無上等不及地把好消息告訴她,“你和淵遠的配型成功了,淵遠有救了,你弟弟有救了。”
他為什麼這麼激動?那個等待移植造血幹細胞的家夥到底是誰的弟弟?
函為非兀自翻了個白眼,脫口而出:“你在哪兒?”
“在淵遠的病房,你也過來……”
他話未說完已看到她站在病房門口,掛著太陽鏡的臉龐透著一片陰影,他連忙招呼她:“你來了?快過來,快過來。”
崔無上把她拉到淵遠麵前,“你還沒見過你弟弟吧?淵遠,快給你姐姐打招呼。”
函為非被他硬推到淵遠麵前,陌生的姐弟倆相互盯著,淵遠舔了舔因為持續低燒而幹裂的嘴唇,“姐……”
“你不用叫我,我也沒打算捐造血幹細胞給你。”
此言一出頓時引來病房裏其他兩個成年人的嘩然,宋夫人絕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為非,你說什麼?是我聽錯了對不對?你……你……”
“你沒有聽錯,宋夫人。”函為非驀然轉身直視自己的親媽,“你如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可以再說一遍,我不打算捐出我的造血幹細胞,自始至終我壓根就沒打算救你兒子。”
“函為非,別說胡話。”崔無上拉住她的手想勸她,卻被函為非一把甩開。
她警告他:“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插嘴。”
她的冷漠一如他們是不相熟的外人,崔無上心頭一緊,拉著她的手頓時鬆開了。
函為非步步逼向宋夫人,一點點揚起獨屬於她的邪氣笑容,“請問宋夫人,您憑什麼認為我會捐出自己的造血幹細胞救您的兒子?”
宋夫人腦子裏一片混亂,“為非啊,淵遠他不是旁人,他是你弟弟啊!況且你都同意接受配型檢查,為什麼……”
“他是我弟弟嗎?為什麼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你是我媽媽嗎?如果沒有這次的事,走在街上你能認得出我嗎?”函為非的嘴角始終掛著笑,牙齒咬過的唇比尋常更紅些,紅得有些刺目,“我出生的時候,我的臍帶血沒能救回你另一個兒子。這一次我同意來做配型就是想看看,我的血能不能和你這個兒子配上。我隻是想看看而已,想看看老天的安排。至於捐出我的造血幹細胞……從頭到尾,我什麼時候承諾你,我會捐獻?”
血色從宋夫人的臉上一點點褪去,函為非盯著她漸趨蒼白的麵孔,嘴角揚起報複後的快感。
她等待這一天已經很多年了,上天果然是公平的,早早地將這個機會交到她手中。
曾拋棄她的人必定被上天所拋棄,函為非曾不止一次地設想,與其讓母親被上帝拋棄,不若她最愛的人被剝奪生的權利來得更加痛苦吧!
很好!這個世界很公平。
她陰暗地笑著,眼神刻意避開坐在病床上的那個瘦弱的男孩,沉醉在複仇的快感中,她無力自拔。
直到——
“夠了!”崔無上將她硬生生地拽到自己麵前,“函為非,這不是什麼隨便的事,這關乎一條生命。不論你和伯母之間有什麼問題,都不應該拿淵遠的生死開玩笑。即便他不是你弟弟,即便他隻是一個你不認識的過路人,你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是啊是啊,無上說的有道理。”來不及收拾心情的宋夫人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到崔無上身上,眼巴巴地渴望著他能說服函為非,“為非,你隻當淵遠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你隻當你是自願捐獻骨髓的,好不好?”
函為非抿著嘴唇壓根不去理會母親的懇求,她盯著他,眼裏隻有他義正詞嚴的表情。
他夠偉大,他夠崇高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