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3 / 3)

“對了,給兩個銅板吧!都餓兩天了。”

狠狠把錢袋放到他手裏。

他笑得張狂,不忘損我一句:“你還真聽話,這麼快就習慣在身上放錢袋了!”

“最好餓死你!”又把錢袋奪回來。

“說錯了,留兩個嘛!”

頭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胸中的氣似乎讓我的身體整個漂浮在空中,隱約聽見他在巷子裏怨歎,走著走著,突然又氣笑了,真是被這人氣成了瘋婆子。

孫管家半夜才從城隍廟回來,隔日一早,吃過早飯才來稟報昨晚的事。

“……所以大少爺想趁著他們換班之際,去救那位朋友。”在解釋了一番某人的生平事跡之後,孫管家最終說出了一件差點沒把我的心嚇停的大事,我們家這位豪情萬丈的大少爺竟要去京城大牢救人!

怔了半天才回過神,“他找你是想要你幹什麼?”

“老太爺與大理吳大人有同窗之誼,小人也因此認識幾個刑獄的小官,大少爺是想讓小人設法弄清牢獄中的換班時辰。”孫管家看上去仍舊一副泰然自若。

“那個人犯的是什麼罪?”

不禁抬起眼皮看我,因為他剛剛已經說過了,我根本沒聽進去。

“一個叛軍的小頭目。”

“叛軍?造反的……”

他微微點頭。

無論哪個朝代,造反絕對是朝廷的第一大罪。光是聽到,就已經讓人腳軟了。

起身在屋裏來回踱了半天。

“這事絕不能幫他,孫管家,你趕緊想辦法跟四門相熟的人通融一下,馬上送他出城!”要趕快把這個喪門星送出去才安心。

孫管家低著眼皮,似乎在想什麼。

“怎麼?是不是不好通融?花錢的事你不用擔心,出多少都行!”我可是第一次這麼大方。

“夫人,不是錢的事,大少爺曾任城門校尉,掌管京師城門的吞兵,與現任四門校尉都十分熟識,送不送出去根本不是問題。”

心涼了一半,沒想到這無賴還曾輝煌過,“那……”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事你先按下不辦,等我想想。”

孫管家應聲要走,我陡然想起了二爺,記得那無賴說過但凡有什麼大事不好解決,找二爺商量一下,雖然是為了解決他自己的事,可這畢竟是天大的事,於是讓孫管家去找二爺一起商量。

結果二爺隻想了半刻便說了八個字……由他去吧,他有分寸。

沒過幾天,京西大牢便遭了大火,不少犯人因此竄逃,其中就包括他要救的那個人,聽到這個消息後,我在心中求了一天的老天爺,趕快讓他逃出去吧,也省得我們跟著擔驚受怕。

可老天總不會那麼好心地保佑誰,偌大的京城,他偏就躲在申屠府,帶著另外兩個人,一個罪犯,另一個做的事也跟罪犯差不多……數月前在穎川山上拿刀抵著我脖子的那個鳴東人,叫做尉遲跋的,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跟來。

“多謝夫人相救!”三人之中唯獨尉遲跋最有禮貌,另外一個叫什麼鄭通的根本隻顧著往肚子裏裝飯,看那樣子,恨不得把碗都給吞下去。

“一頓飯而已,你們慢慢吃,我去給你們準備路上的用具。”不敢讓府裏的人插手,所有事隻有我跟孫管家以及二爺知道。

到了門外,孫管家隨後也跟了出來,“夫人,馬車都備好了,不過後日是冬至,聽說今年皇上要到城南祭壇祭天,近日四門守衛均被打亂,校尉也都應時調換,還從太尉府調出數人,輔佐城門校尉,恐怕大少爺他們要晚點再走了。”

有權有勢的家族就是好,能打聽出這麼多常人打聽不到的事,難怪老爺子臨終前囑咐要善待那些宗親,原來也是有相當的好處的,看來今後真要擦亮眼睛,敞開錢袋了。

“可外麵挨家挨戶地查逃犯,我擔心他們老在這兒也不安全,得想個辦法把他們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倒是有個地方不會被查。”

“哪裏?”見他一直盯著我,猛然醒悟,“你是說……蘇府?”

點頭。

“沒錯,那裏是朝廷大員的聚集區,自然沒人敢隨意查,可關鍵是我父親這人,倘若他知道了這些人的身份,恐怕第一個就去報官。”

“我聽說蘇老爺剛剛被受任相府主簿,冬至當日應該會跟王相爺一起赴祭廟才是,之後還有朝賀等等事宜,應該不在府裏。”這孫管家簡直就是個老官精,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能想到。

“……容我再想想。”這事若牽連上了父親,萬一出了紕漏,可不是鬧著玩的。

想再多,仍舊還是沒有頭緒,因為大牢中跑了太多犯人,又正逢皇上祭天前夕,大搜查在所難免,眼看著就搜到南門內,不得不走險棋,將他們偷偷送到蘇府。

冬至前夜,打聽到父親已啟程去了相府,便讓孫管家駕車到蘇府,途中遇到兩撥人檢查,幸虧他們三個躲在車下,避過了危機,這才有命到蘇府。

避過前門,從後門進府,將他們三人藏在三隻麻袋裏,當是禮物讓孫管家搬進了庫房,真是把他累慘了。

“二姐,袋子裏什麼東西?”剛送走孫管家,打發走下人,一轉臉,小妹正抱著一盞宮燈站在庫房門口,睡袍上罩了條厚鬥篷,頭發鬆散在背上,一看就知道剛從床上爬起來。

“一點……玉薯。”

“玉薯?!”奇怪地看著我,我突然記起父親最不喜歡這東西,“大晚上的,你搬這麼多玉薯來幹什麼?對了,你怎麼這麼晚才來?父親臨走時還念叨你說回來又不回來。”進門,將宮燈放到門口的木箱上,闔上門,從鬥篷裏突得伸手出來,因為剛在外麵受了兩次驚嚇,膽子變得非常小,她這一伸手,嚇得我直往後退了兩大步,惹得她嗬嗬大笑,“怎麼樣,嚇到了吧?”兩隻手上,一邊一隻麵泥捏的黑白無常,“是不是捏得很像?”

“你怎麼捏這麼嚇人的東西?讓父親知道了,又要挨訓。”

“反正他出去了,又看不到。”將麵人放到我手裏,“二姐,要不今晚你睡我屋吧?”說罷挨著身後的麻袋便坐了下來,我根本來不及阻止。

就見她臉色陡然一變,似乎覺察到了什麼異樣,雙手往下微微按了一下後,突然彈起身,躲到我身旁。

這時被她坐的袋子也被劃開了條口子,尉遲跋從口子裏伸出頭,幸虧小妹平素也不喜歡驚呼,隻是捂著嘴,驚恐地看看那人,再看看我。

接著,剩下兩人也用同樣方法現身,還好我及時拉過小妹擋在身後,她這身裝扮不是見人的好時機。我也沒心情給她一一介紹這三個土匪叛黨,匆匆交代他們三個不要出去,隨後推小妹出門……

“二姐,你瘋啦!被父親知道的話,他肯定要報官!”小妹十分驚訝,卻也相當注意自己的聲音。

“等明天晚上四門的守衛恢複正常,就送他們走,隻在這裏一天,官軍今晚就查到了申屠府,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她仔細看著我好一會兒,“二姐,他們是什麼人?”

也看了她好一會兒,“有一個是申屠家的長孫,其他兩個是他朋友。”

低眉想了半刻,歎口氣,“走吧,天太冷了,先到屋裏去。”

小妹閨名迎兒,顧名思義就是接迎男丁的意思,大姐子千,取諧音“子前”,我的南兒自然也是諧音,如此看,父親的得子之心可算昭然。

小妹小我三歲多,也到了出嫁的歲數,之所以到現在還沒動靜,多半是父親還在挑。上次去看大姐,她有意無意說過相府大公子有意納妾,目標自然對著小妹,小妹隻是聽著,什麼也不說,還好我把話題扯到了媚兒身上。小妹的脾氣倔,不像大姐溫馴,也不似我隻把事悶起來,她是倔中帶著剛,惹急了很難收拾。大姐出嫁時她才十二三歲,對她的倔脾氣不算見識太多,總以為女孩子長大了都會變溫馴,不過顯然,我們這位三妹是越變越倔強,莫說讓她做妾,就是當人正房,那也得是她看上了,看不上再逼她頂多就是一條命,所以父親對她是又愛又恨,不敢像對待我跟大姐那樣待她。

冬至一早就下起了大雪,給祭天也帶來了不少麻煩,據說未免那羸弱的皇帝撐不住,儀式上減少了不少步驟。

披了件鑲兔毛的厚鬥篷,還是覺著冷,孫管家說正午就來馬車接,可等來等去,就是不見人影,卻見街上巡邏的兵丁一隊接著一隊,讓人有股不好的預感。

“迎兒,有沒有覺得巡邏的人比早上多了?”緊緊鬥篷,拉開後門上的小看孔。

“不隻如此,好像還越來越多,是不是外麵出什麼事了?”

我們也隻能猜測,因為從正午開始,根本打聽不到任何消息。

焦急地在後門等待,最後卻見前門的門房匆匆找來,說是官軍下了令,讓每家都把花名冊交上去,過一會兒要對著花名冊查人,這下是真要出事了。

交代好門房,跟小妹匆匆趕到庫房,一推門,卻找不見三人。兩人不禁對視,心裏百般猜測,滿心以為他們耐不住性子自己跑出去了,幸好尉遲跋先探出頭,原來他們是擔心來的是蘇府的下人才藏起來。

“官軍要每家交上花名冊,一會兒就來查人,外麵可能是出什麼事了。”直衝到申屠破虜麵前。

他微微蹙眉,“能查到出了什麼事嗎?”

“不行,外麵到處是官軍,根本不讓出門,連抓藥都不允許,根本查不到。”

雙眼盯著遠處某一點良久,再轉眼過來,“他們說什麼時候來查?”

略微思考一下,“從街口挨家查過來的話,估計傍晚就輪到這裏。”

“他們隻說對著花名冊查人,沒說搜府,再說這裏住的都不是普通人家,怎麼可能隨意搜查?”迎兒插一句進來,眾人都看向她那邊。

“既然已經查到了這裏,難保到時不會搜府,外麵一定出了大事。”回頭看身後的尉遲跋跟鄭通,兩人凝眉點頭,三人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蘇府隔壁是不是太祝府?”

聽他這麼問,我回頭看看迎兒。

“往西是太祝府,再西是太宰府,不過這兩家都是好人。”後麵那句顯然是擔心他們去禍害人家。

申屠破虜笑,順便還看我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我們家姐妹都一樣愛亂猜測。

“晚上多給我們準備點吃的。”

“你們打算做什麼?”我得確定他們要做的事不會太過分。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肯定不會連累到你們蘇家人掉腦袋就是了。”

確實,一點也“沒”連累我們蘇家人,隻不過從西到東,從大將軍府一直到太卜府,四下起火,燒得大街小巷到處都是逃竄的人,真不知道京城的百姓會不會大呼過癮,看這些達官顯貴抱頭鼠竄的樣子還真是可笑。

我跟迎兒也是抱頭鼠竄的人之一,家裏的庫房被燒了,下人們匆匆將我們護到街上才匆匆回去撲火。

街上四處是官軍,與逃竄的人交錯摻和著,亂如粥糜。

“亂軍攻城了。”有人高喊,人群異動,不管官軍怎麼攔,可人數眾多,加上四處飛火,眾人早已被嚇得魂飛魄散,再加上這種鼓動,哪裏還有不跑的道理。

“二姐!快起來!”一個不妨,被人撞倒,迎兒想彎身扶,卻被人群推著往前走,根本停不下來。

而我想起來也根本起不來,人群就跟瘋了一樣四處踩踏,手腳不知道被人踩了多少下,心裏還惦記著迎兒,“挨著牆!挨著牆不要動!”對著迎兒的方向大喊。

“混賬!放開我!”迎兒卻被一個高個子男人攔腰扛到了肩上,正一個勁往前跑。

一看這情形,我真是急了,鉚足勁猛地爬起身,結果身後一個踩在我腿上的人被頂翻,回身看一眼,是個年輕男人,嘴裏正對我大肆辱罵,本想說個抱歉,一看他這樣,懶得理他,還是小妹要緊。

遠遠看見那高個子男人扛著迎兒進了一條小巷子,費力撥開人群,往那巷子口跑,一進巷子有點傻眼,因為巷子是兩戶人家圍成的,圍牆內都有樹,樹枝著了火,全部掉在了巷子裏,整條巷子到處是火球,“迎兒……”大喊幾聲,沒人回應,眼角倏地一澀,她不會……抬腳就想往巷子裏衝,腰卻被誰掐住了,回首一拳,正打在那人的眼角,自覺打得不輕,隻聽對方嘶一聲,正眼去看,卻是申屠破虜。

“裏麵都是火,你跑什麼?”抹一把被我打的地方,好像是出血了。

“我妹妹被人搶走了!”趕緊抓著他的腕子,“你快幫忙追!”

“沒事,是尉遲。”

“尉遲?”我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是,他們應該往東跑了,這裏不安全,先離開這兒。”說罷,沾了沾眼角的血漬,“勁挺大的,你。”

“我妹妹真的不會有事?”雖然也覺得打得他太重,不過眼下還是自己妹妹的安全最重要。

“放心,有尉遲在,就是他有事,她都不會有事。”

“什麼意思?”

他有些好笑的表情,卻沒解釋什麼,拉著我沿著牆根往東跑,此時街上四下是人。

“亂軍真攻城了?”怎麼連百姓們也跟著亂作一團?

“沒有!”用胳膊為我擋去一人的衝撞,“走路瞧著點!”對那人大吼。

“他娘的,逃跑還用看路的啊!”那人一邊跑一邊回頭罵。

“小心摔死你!”說也巧,那人撲通真就摔倒,他哈哈笑得幸災樂禍。

這人還真是一點涵養都沒!

“那些火是你們放的吧?”今晚的事都起於他們三個煞星。

“我們隻點了幾處,沒想到滿城都燃了起來,看來有不少人呼應,城裏應該混進了不少亂軍,知道白天出什麼事了?”

搖頭。

“有人刺殺皇帝。”

難怪戒備這麼森嚴。

“既然敢刺殺皇帝,必然做了十足的準備,乘著他們的東風,今晚一定能逃出去。”

緊緊拽著他的衣襟,怕自己跟丟,“你為什麼要幫亂軍?”

看看我,“說了你也不明白。”不過停了一下後還是說了一句:“一個已經腐朽的骨架,不如將它葬入墳墓。”

“可你們這樣搗亂京城,害多少人擔驚受怕?不管如何腐朽的骨架,百姓總歸是沒有罪的。”

“我也沒想到鬧這麼大,不過……也該讓他們清醒一下了。”

雪越下越大,卻並不冷,因為滿城盡是喧囂。

在一條巷子裏找到一匹跑散的馬,正好可以代步,雖然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兒。

人一亂,自然也就有些貪婪之徒趁火打劫、行搶。在一條人影稀疏的街上,有兩個人正從一對老夫婦手裏搶包袱,我們正好打馬經過,拽拽他的袖子,想讓他去幫幫忙,可他就是不肯停下。以為他是不想多管閑事,不過路過兩人時,他突然扯開馬韁,速度極快地用韁繩纏住了那兩個匪徒的肩膀,而後打馬飛跑。那兩個人被托在馬兩側,嚇得哭爹喊娘,在一處臭水溝前,韁繩一鬆,兩人滾了進去,馬兒繼續往東跑,就聽身後那兩人大肆叫罵。

京都的格局是以皇城為中心,南北一條主道,直通南朱雀門,北玄武門,東西向共有三條主道,當中一條直通西白虎門,東青龍門,整個俯看類似一個“豐”字。

我們從東西主道繞開皇城範圍,直往東門,然而東門已被驚嚇的百姓堵住,官軍也加派數倍,以防暴亂,隻好繞路往南,正好經過申屠家,他將我放下。

“去看你妹妹在不在!”

回身打門,好長時間後,小二子才開門,一見是我,又哭又笑。

“三小姐來沒來?”

抹一把眼淚,“三小姐來了大半個時辰了。”

鬆一口氣,倚到門板上好一會兒才緩過勁。

等再回頭找他,小巷子口已經空空如也……

“夫人,您找什麼?”小二子跟在我身後朝黑糊糊的小巷子裏望了望。

“……沒什麼,剛把身上的錢袋子跑丟了,回去吧!孫管家在嗎?”

“在,孫管家一早就要去蘇府接你們,可外麵太亂,馬車一出去就讓人給砸了,不少暴民還翻牆進來,怕嚇著府裏的女眷,孫管家正帶著人四下巡查。”

“你去替一下孫管家,讓他到正廳來一下。”

大門闔上,抬頭,夜空一片昏黃,雪花大片大片地灑下來,落在人臉上,似乎還帶著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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