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3)

第六章 暖春夜遇襲

申屠家的榮耀來自於征戰,或者說戰爭造就了這個家族曾經的輝煌,人們處在危難之際才會記起往日的英雄,而如今,正是時候。所有人都認為這個家族將會東山再起,隻有少數人保有清醒的頭腦,因為他們沒忘記這個可能會讓申屠家重返榮耀的男人,身上還擔著逃獄的大罪。他是把雙刃劍,害人害己很難說,所以當家族宗親為他的回歸歡欣鼓舞之時,一向無所事事、隻愛玩鳥釣魚的二爺竟想著該如何把申屠破虜重新送進大牢關起來。這一點上他是明智的,官場的風向向來是瞬息萬變,如果說不為自己想好退路,很有可能在某個關鍵時刻功虧一簣。

二爺的擔心並不是杞人憂天,盡管朝廷現在需要對北疆十分了解的帶兵之將,然而誰也不能肯定,朝廷是否會重演“飛鳥盡,良弓藏”的把戲,不得不先將申屠破虜的後顧之憂給徹底除掉,以免打完仗沒有功勞,反倒還要被關進大牢,必須在授命之前結束掉他身上的官司……

關押十三天後,官府傳命過來,允許家人去探視,明華、明清以及二夫人,還有我這個當家的這才第一次見到他……他進京第一天便被下獄。

“大哥,他們打你?”明清聲調突得拉高,本來站在門口眼睛看著某一處,現下不得不移到他身上。

一身白麻囚服,髒亂的頭發以及雜亂胡碴,臉上有幾處清淤,看起來很落魄,視線交錯,盡量讓自己保持正常速度轉開眼。

“擦傷而已,我都快餓死了,那是吃的吧?”

二夫人邊抹眼淚邊將食盒打開,他根本不用筷子,跟餓鬼一樣動起手來。

“他娘的,這是什麼世道,為國效力還要被人打!”明清突地爆發,嚇得我一驚,因為他平常都是斯斯文文的,很少見到這麼暴躁的時候,“國亡之期不遠了!”

這話驚得我跟二夫人趕緊阻止他再說下去。

“弟妹啊,我先把這小子帶出去,省得他跟著添亂,你把老爺的話跟破虜說說。”二夫人跟明華拖著明清出去,順便還請獄卒幫忙一起拽人出去,所以偌大的牢裏隻剩我們兩人。

站在門口,並沒有走近他,而他一邊猛吃一邊看著我,越是這樣,我越是不敢走上前,“二爺說,當年你得罪了不少人,獄裏肯定要吃點苦頭,不過他們也不敢太過分,太尉大人的意思是,讓你下個月在皇家校場上好好表現,爭取能進征北大軍。”

他卻隻是一笑,“幫個忙。”衝我招了招手。

“什麼?”

“這幫孫子下手有點狠,後麵有點不對勁,幫我看看。”有些艱難地指了指後背,繼續吃。

遲疑一下,還是走到他身後,蹲下身,伸手撥開背上的亂發,一塊拳頭大小的皮肉被掀開,跟衣服粘在一起,搖搖欲墜,手不禁捂嘴,視線有點模糊。

“怎麼了?”轉頭看我,“你不會想吐吧?有那麼惡心嗎?”

搖頭,放下手,“我讓小二子去買點藥來。”站起身卻又被他拉下來。

“你一出去,二娘他們不就知道了?”

“可……”

“放心,沒事。”從食盒裏將酒壺拿起來,打開塞子喝一口再遞給我,“用這個就行了。”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竟然真把酒倒在了他的傷口上,聽著他粗重的呼吸聲,心抖了幾下,一狠心,從鬥篷內裏撕下幾條長綢,用勁將傷口紮好。

他終於大呼一口氣,齜牙咧嘴笑兩聲,“女人要是狠起來,是挺嚇人的。”

我則低著頭,將酒瓶塞好,“明知道會有這種下場,幹嗎還要回來?不是說這樣一個腐朽的骨架不如埋入墳墓?”

抬眼,他正目不轉睛得看著我,“這與哪個朝廷無關,我隻是盡自己的力做我該做的事,誰當皇帝都一樣。”

“……我跟二爺會盡力幫你疏通,放心吧,不會再有下一次。”我是指不會讓他再被人打。

“他們不敢要我的命,不過很難說大戰之後會怎麼樣,最好在我隨軍出征前,你們能離開京城,以免我‘君令有所不受’的時候連累你們。於太尉雖然待我們申屠家不錯,不過他年紀也大了,亂軍已經把他攪得心力交瘁,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一旦他出事了,很難說朝廷裏那些蛀蟲不會拿你們開刀,如今這朝廷上就隻剩一群蛀蟲跟幾根爛木頭。”

“可你卻要為了這些蛀蟲去拚命?”多麼諷刺的選擇。

他笑笑,“我跟你說過我這人很會記仇嗎?”

搖頭,“不過我覺得……你應該是這種人。”天生就沒有多少涵養的人,隻是沒想到自己真的會順嘴說出口。

“對,三歲我就記得誰打了我幾下,所以身上這些傷都是小事,我自然有辦法讓他們還回來,就不用麻煩你們花錢疏通了,把錢花在這些人身上不如去打水漂,還可以聽點水聲。”

我沒有回應他到底會不會花錢通融,抑或真拿錢去打水漂玩,牢裏一時間安靜得有點出奇。

“……有件事我想問問你,尉遲跋說他要造反,還說……”

“還說我也參與了?你相信?”

“你不是還為了他們大鬧京城嗎?”

“隻是幫朋友,我沒有他們那麼……遠大的誌向,如果我真打算造反,還會回京城來坐大牢?”

我其實很想知道他到底對北疆有怎樣的感情,致使他有這麼……可以說是執拗地一定要回京入軍,甚至不顧自己的安危,但這是他私人的事,我已經知道得太多。

小妹說得對,這個男人對我來說真的很危險,在我走進那扇門前,我叮囑過自己,不要跟他走得太近,不要去探知他太多的東西,可總是事與願違,我小心地不讓自己突然與他生分,以免讓他生疑,讓他覺得我正在躲他,可從另一方麵講,我似乎更像是自己在給自己設圈套……

三年河東,三年河西,就在所有人都認為我們申屠家該重返榮耀時,我卻與孫管家思量著該如何轉手年前剛剛購入的店鋪、宅地,以換成所有能在戰爭中存活的東西,最後卻發現,世上根本沒有這種東西。

父親雖然並不尚武,但是申屠家族的東山再起仍然令他愉悅,偶爾回娘家時,他總會耳提麵命,讓我回去後以長輩身份好好勸說申屠破虜,讓他積極在朝廷中尋找得力的靠山,為之後的仕途早做打算。這話我自然不會真的轉述給他,甚至申屠家的任何人。

越接近離開的日子,我越擔心蘇家會被牽連,但是又不能把實情全盤告訴父親,他對自己的仕途之路信心滿滿,甚至於還在積極參與改修法典一事,在他的心裏,大梁朝會因為法製的改換而完完全全地改變。這是個可笑的政治夢想,但我不能打破它,也沒人能打破,可我又擔心他們的安全。

我發誓,我提醒過申屠破虜,如果他找的是跟尉遲跋那群人有任何關係的人去保護蘇家,我絕對不會點頭,因為我知道小妹真是一點也不喜歡那個人。可事情總是不那麼湊巧,或者說不那麼如願,而我也沒猜到他的預言會那麼快就實現,更沒猜到,堂堂大梁朝的皇帝會在這種時候棄他的臣民不顧,匆匆南逃,僅僅隻是因為京城南郊發現了瘟疫,本可以控製的局麵,卻因為朝廷的無能,蔓延成了大麵積的瘟疫……根本沒有任何時間去證實他所說的是否真實。

因為皇帝的出逃,整軍待發的三萬支邊將士一哄而散,麵對著這可悲的局麵,我們到底該何去何從……

站在玄武門外,望著身後巍峨的皇城,三月的暖陽催醒了世間萬物,卻仍舊抵不過那無盡的蒼涼,世事無常至極,一轉眼天地輪換,被人喻為天下最牢固的城池,眨眼間不攻自破。

我再次與自己的親人失散,生死渺茫,不知相見何時。

藍雀在馬車上喊我,回身,申屠家的人都在那裏等著我,這一次誰也不缺,包括他。

從此往北,那便是申屠家的榮耀之地,他們打算回歸祖先最榮耀的時代,而我決定與他們一起。

申屠破虜身上還帶著朝廷的任命狀,可惜那三萬人跑了個幹淨,隻剩他這麼個光杆將軍,可他依舊堅持要去北疆。

由於皇帝“出城避疫”,京城大亂,申屠家也不得不啟程北上,打算先到邊城住下,據說申屠破虜在那裏很吃得開,起碼安全問題還有保障,本來打算勸說父親一起去邊城,可惜去蘇府時,家裏已是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