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申屠破虜陪我回的家,本想讓他把局勢跟父親講一講,讓父親跟小妹先跟我們到邊城去,可是顯然已經沒這個必要了,人都走了。
申屠破虜說的對,我已經不是這個家的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管生死都已成了夫家的事,蘇家再不會為我費思量了……
“小姐,這身衣服上都是土,我拿去換一身幹淨的來,你慢慢洗。”藍雀將凳子上的衣服拿走。
因為女眷不少,怕路上出事,沿途都是挑人煙罕至的路走,馬車都不能通行,女眷們都得騎馬,我那騎術能撐這麼遠路,連自己都覺得驚奇,好不容易找了處廢院子落腳,光洗澡就排到了大半夜。
泡在溫水裏,渾身骨架像是全部都散開了,疼得厲害,暗暗計算著路程,想到還有那麼遠的路要走,不免有些哀怨。
燈燭跳躍,眼皮微微闔上,光影交錯間,隱約看到遠處有個背影很熟悉,越是走近,越是覺得熟悉,那步態,那衣著……分明就是祖母,不禁快步去追,可是越追,距離就越遠,直到累得氣喘籲籲,人影卻已經有些看不清,不禁心生哀傷,蹲在地上哭泣……仿佛回到了幼年,竟然會蹲在路邊哭泣。
“你在哭什麼?”這聲音是祖母的。
抬頭一看,她卻正在眼前,依舊是那身鯉魚織錦的長袍,那根紅鬆的拐杖,那……
“啊……”尖叫一聲,突得睜開眼,卻見自己仍舊躺在浴桶裏,原來隻是做了個夢,隻是那夢有點可怕,因為祖母的臉根本就是隻骷髏頭。
平息一下呼吸,看一眼桌上的蠟燭,已快燒到底,浴桶裏的水溫也已經溫涼……不禁有些奇怪,怎麼這麼久了,藍雀還沒回來?
因為沒有衣服,不好光著身子出去,隻能坐在浴桶裏等,可是怎麼等外麵就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最後覺得不對勁,從一旁拾起綢毯裹住身子,爬出浴桶,偷偷從門縫裏往外看,外麵月入中天,月色皎潔,微風和煦,因為住的是座院牆敗落的廢棄宅子,所以從院牆缺口處應該可以看到守夜的人,可是出奇的,什麼人都沒看到,而且除了風聲,一點聲音也沒有……
試喊了幾次,不但藍雀沒有答應,也沒有任何人應聲。
裹緊綢毯,赤腳邁出房門,微風襲來,吹在水濕的皮膚上微微有些涼意,沿著屋簷下的陰影,匆匆拐進自己房間,屋裏的燈燭已滅,借著門窗口透進的月色四下看了看,有點空蕩蕩的,從門角旁的破凳子上摸了火折,擦亮……不禁瞠目結舌,屋裏不光找不到藍雀,就連行李、衣物也不見蹤影,像是人憑空消失了一般……
看到這兒,倏地轉身跑出去,拍打著其他人的房門,結果轉了一大圈才發現,整個院子竟然空無一人,若不是咬了一下自己覺著疼,還真以為自己在做夢,怎麼可能一家子人突然憑空就消失了?
不知道該害怕還是該茫然,站在月下,失神地望著周遭的一切,有些欲哭無淚,忽聽山下有響動……這棟破宅子建在半山腰,心跳不免加快,無數種猜測塞在心頭,不會是遭了土匪吧?難道全家都被土匪給綁了?
想到這兒,趕緊往暗處躲,因為赤著腳踩到了利石上,隻覺腳底一熱,一股刺痛傳來,趕緊捂住嘴。
響動聲漸近,是馬蹄聲,猜測著也許真的是遭了土匪,可能是再來察看是否有人遺漏吧?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心裏很害怕,眼下我這個樣子,渾身上下隻有一條綢毯,若真是遇上了土匪,豈不要受****?越想越害怕,甚至於做好決定,一旦真是土匪,立即咬舌自盡,省得受辱。
馬蹄聲漸近,在奔進宅院後,馬蹄在原處踩踏了好一會兒,主人似乎有些遲疑。
沒過一會兒,有人從馬上跳下來,來回在院子裏走著,打開一扇又一扇門,似乎在找什麼,腳步聲漸行漸往我這邊來,因為就貼在院牆背後,隻要他一過來,就能發現我,我隻能狠狠咬住手背,不讓自己因害怕發出任何聲響……
腳步聲來回在牆背後踱著,我滿頭大汗,渾身都在發抖,索性最後腳步聲漸漸離去,才稍稍鬆下一口氣,慢慢用手撐起身子站起身,一轉身,一個高大的黑影就站在身後,我差點嚇昏過去,還好反應算正常,轉身就跑,忘記了身後是斷牆,沒跑兩步便被半高的殘牆絆倒,一個跟頭摔到牆內的草叢上,胳膊正好磕在石頭上,到處都疼。
“別鬧了,是我!”拳頭狠狠地往對方身上打,有點瘋狂,對方一句話卻讓我完全恢複平靜,不過拳頭還是沒停,第一次不顧形象,哭得那麼難看。
“為什麼你現在才來,家裏人……”哽咽著。
“家裏人都怎麼了?”
“沒有了。”
“什麼沒有了?”
他越問我越想哭,不能控製的哽咽,連自己都有點痛恨。
“別哭了!”大吼一聲,好歹是讓我有那麼點收斂。
“我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洗完澡出來,大家都不見了。”
他上下看看我,拉我起身,這時我已控製住自己的哭泣,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後走到二爺他們屋裏,擦亮火折,屋裏也是空蕩蕩,他在屋裏打圈看了一周,我則貼在門板上看著他。
“你沒聽到什麼動靜?”回身看我。
搖頭,“我睡著了,醒來時就是這個樣子。”遲疑一下,“會不會是被土匪盯上了?”
“不可能,這地方敢做這麼大買賣的土匪,我基本都知道,要不然我怎麼現在才回來!而且屋裏也不像是被人搶過的,土匪沒這麼好心還幫你收拾房間。”啪地一聲把手上的馬鞭扔到地上,似乎有些悔恨自己晚上丟下我們出去。
“那……現在怎麼辦?”我真是一點頭緒也沒有,完全慌了,心裏還惦記著家裏那二十幾口人的安全。
坐到破長凳上,看看我,“先把你身上的傷口處理一下,再找找看有什麼線索。”
“我沒事,都是小傷口,不用處理。”這才想到自己身上就剩一條薄綢,讓他處理傷口似有不妥。
見他微微立目,知道他是有些不耐煩,可這種事還是要堅持的,身上的傷口頂多不過是留些疤,這樣光著身子在他麵前,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原諒自己。
結果是誰也沒讓誰,不過老天造人時總是給了男人更多的優勢,比如力氣,被他扛起來放在床邊後,我狠狠甩了他一掌。這次他沒躲,隻是狠狠瞪了我一眼,再用勁係緊我胳膊上的綁帶,而後……脫下長衫,嚇得我連忙往後退。
長衫甩在我肩上,他轉過身去,愣了半天才明白衣服是給我穿的。
有些愧疚地穿上他的長衫,知道自己有點無理取鬧,這種時候他緊張家人的安全都來不及,哪裏有閑心顧什麼男女授受不親。
因為身形太小,長衫一直蓋到腳踝,他再轉過身來,繼續幫我把腳底上的傷口包好,四下裏找不到一雙鞋,隻能用我身上的綢布暫時裹在腳上當鞋……
“晚飯你們吃了這個?”捏著灶台上一小塊掉落的碎蘑菇問我。
“王嫂說這東西沒有毒。”那是傍晚從山坡的腐木上采下的,我當時怕有毒,王嫂卻說她吃過這東西沒事,才敢讓大家吃,不過現在被他這麼一問,倒有點沒底了。抱著燈台跟在他身後,看他四下裏翻看,心裏嘀咕著,不會真是那蘑菇有毒吧?可是就算有毒,也該是全家中毒,不會全家消失才對。
“你吃過沒?”
“我不吃蘑菇。”幼年時曾誤食毒菇,上吐下瀉好幾天,從那之後再也不吃蘑菇,“不過喝了一些湯。”
他看著我,默不作聲,突然伸手碰觸我的眼瞼,我往後瑟縮一下,他也很快鬆開手。
見他不語,眉頭微蹙,不免開口詢問:“這蘑菇有問題?”
“你沒有看到一些奇怪的東西?”
看著他的眼睛,搖頭,但隨即又點頭,“到是做了個奇怪的夢,有點……有點可怕,是跟那蘑菇有關係?”
“差不多吧。”扔掉手上的蘑菇。
跟著他走出灶房,燈燭被風吹得四下歪斜,“現在去找他們嗎?”
“等天亮再說。”
“可是萬一他們出事……”跟上他的腳步非常不容易,何況還要照顧好不讓手上的燈被風吹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