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心托著包袱,默默地立了一會兒,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麼都沒有想。直到那兩名侍衛等不及,出聲催促,她才猛地醒悟過來。
是該走了。
哪怕這府裏讓她留戀的東西還有那麼多……那麼多……
可畢竟不是她的,她留不住,要不起,不如歸去。
王妃的安排雖然是那樣刻意明顯,但,如何不是她最好的選擇?
宛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腳朝外走,卻聽得那兩名侍衛恭恭敬敬地道:“小郡主。”
蘭萱?
宛心一喜,疾步從花叢後轉了出來,果然是蘭萱!
身著湖綠色的夏衫,靜靜地立在夕陽餘暉裏,幾乎與身旁的綠樹濃陰融為一體。
那麼安靜,安靜得令人心痛的小小女孩兒嗬。
“蘭……小郡主!”宛心眼眶一熱,然而,在接觸到蘭萱的目光之後,她微微愣了一愣,及時改了稱呼。
蘭萱點了點頭,算是給了她一絲回應,誠如方才那兩名侍衛一樣,高高在上,滿不在乎。
“我來送送你。”蘭萱道。
疏離的表情,淡漠的語氣。
宛心生生止住了邁向她的腳步,“謝謝你。”澀然一笑。
一笑之後,卻不知道說什麼。
兩個人同時沉默下來。
似乎這樣的話題,生疏得讓誰也無法繼續下去。
半晌,還是蘭萱打破沉默:“我不怪你,所以……也請你……不要怪娘親……”
不要怪娘親心狠,逐你出府。
這是蘭萱心裏完整的一句話。
卻讓宛心怔然退了一步。
她沒有想到,那個小小的,敏感而又早慧的孩子,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語。
她說,不怪她。
那麼,是因為她做錯了什麼傷害到她了?
而她之所以選擇原諒她,不過隻是希望,她能夠原諒王妃罷了。
宛心心疼而又無措。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蘭萱,也從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當然更沒有怨恨過王妃。可是,在那個如雪娃娃般冰冷而又脆弱的孩子心裏,又到底在想些什麼?
“沒有,我從來沒有怪過王妃。無論王妃做怎樣的決定,我知道,那都是為了你好。因為,王妃快樂,你才能快樂。”宛心蹲下來,與蘭萱隔著一段距離。
晚霞靜靜地掠過樹梢,將斑駁的樹影投在地麵上,深淺不一,如劃下一道道深的、淺的溝渠。
蘭萱輕輕抿了抿唇,神色間有些黯然,“你有健康,她沒有。所以,我不能讓你搶走她最寶貴的東西。”
“沒有人要搶走什麼,王爺是她的,你也是她的,她擁有這世上最好最好的親人,所以上天嫉妒她,拿走了她的健康。但上帝對每個人都是很公平的,既然讓她病了這麼多年,就不會再拿走屬於她的任何別的東西。”
蘭萱的眼睫如蝴蝶振翅般輕輕顫了一下。
“可是,他們說,爹爹喜歡你……”
宛心苦笑,“王爺可以喜歡任何一個人,就像蘭萱一樣,蘭萱喜歡爹爹,喜歡娘親,也喜歡宛心師父,對不對?宛心師父也喜歡蘭萱,喜歡昭兒,喜歡……王爺。我們都喜歡王爺,可是王爺還是蘭萱的爹爹,宛心師父搶走了沒有?”
蘭萱似懂非懂。
宛心歎了一口氣,輕輕走過去將她擁在懷裏,“還有,師父這次能回家,是求了王妃好久好久的。王妃那麼喜歡師父的刺繡,師父心裏感激著呢,隻是師父家裏還有奶奶要照顧,不能再給王妃做好看的衣裳了,以後,就全靠蘭萱了,知道不?”
雪娃娃的神情遲疑地鬆動了一下。
“那你還會回來嗎?”
“也許……等蘭萱長得像鳳雛郡主那麼好,那麼美的時候,師父就會回來了。”宛心打趣道。
蘭萱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終是忍住了。
笑意如水痕蕩漾,從宛心的唇角眉梢緩緩溢了出來。
她站起來,牽住蘭萱的手,“你不是來送我的麼?這樣站下去,我怕明天都走不了。”
蘭萱聞言,也赧然失笑了。
二人牽了手朝外走,還未出二門,忽聽得前院一陣喧嘩。雜遝的腳步聲,伴隨著惶急的嘶吼聲,如山雷一般滾滾而來,轉眼席卷至眼前。
“快快,去稟報老夫人,王爺陪皇上打獵的時候受傷了。”
宛心明顯地感覺到蘭萱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一大群人湧進花園。
他們魁梧粗獷,身上穿著鐵甲,厚重的靴子踏在地上,虎虎生風。
宛心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麵,一時有些呆怔住了。
從大門口一直跟進來的小廝們,飛快地衝進各房各院,不一會兒,人們從四麵八方狂奔而來,驚呼聲、壓抑的怒吼聲、恐懼的喘息聲……如拍岸的狂潮,一浪高過一浪。
宛心木然呆立著,被驚慌的人群推來搡去。
她感覺自己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唯有一顆心高高地吊著,懸蕩、懸蕩……
蘭萱不知道什麼時候甩開了她的手,衝到昏迷不醒的王爺身邊。
他被那群陌生緊張的男人撐扶著,臉白如紙,雙眸緊閉,身後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怎麼……會這樣?
他嗬,她心目中的南平王,一直都是那麼挺拔堅強,無所不能,如山一樣,巍峨聳立,沒有什麼能打倒他,沒有什麼能摧垮他,可是……
為何周圍如此嘈雜混亂?
他卻還可以安然沉睡?
宛心困惑地鎖緊眉頭,雙腳不由自主地跟隨著人群移動。
“你去哪裏?別惹事了,快點走吧。”肩膀被人牢牢地按住了。
宛心卻無所覺,雙眼如磁石一般追隨著那道血蒙蒙的身影。
她不相信呢,那個人怎麼會受傷?他假裝的吧?他在騙人吧?就像那一晚,她明明看到他醉得步履不穩,可是一轉眼,他又像沒事人一般,坐在案前展卷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