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靜自持,意誌力驚人,所以,他一定會在下一瞬醒來,懶懶地責問一屋子驚慌失措的人。
“你們看,他醒了,王爺真的醒了。”宛心喃喃自語。
她身邊的兩名侍衛早已不耐煩,如今又聽得她胡言亂語,唯恐節外生枝,二人相互使了個眼色,一人一邊架起她的胳膊,將她拖出了府門。
“嘭”一聲,那扇朱紅色的大門在眼前緊緊合上了。
宛心猛地一震,整個人清醒過來。
她無力地滑坐在台階上,雙眼澀澀的,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老天爺要讓她看到他這個樣子?這是她看他的最後一眼,從此,天涯相隔,再不能相見。
她原本,是很開心的。
離開王府,雖然舍不得,可是她知道,王妃能安心,蘭萱能高興,王爺或許也能因此而鬆一口氣,那麼她走得再遠,也是值得。
可是,偏偏他受了傷。
那麼虛弱,那麼無助……
可恨的是,她竟然會那麼心痛。
為什麼要心痛?府裏有那麼多下人照顧,還有醫術最高明的太醫,開最好的藥為他醫治,他一定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隻不過,會需要一點點時間,
而那一點點時間,足夠他好起來之後,忘記府中曾有過一個叫做陸宛心的丫頭。
他甚至,問都不會問起。
因為到最後,她離去的最後一眼,他都吝於給她。
這是多麼多麼讓人無力的事實。
宛心回到家裏,少不得又要聽二娘好一陣嘮叨。
幸而奶奶精神尚好,看到她,居然能喜滋滋地喊出“宛”、“心”這兩個單音。她一下子高興得跳了起來,所有的煩惱似乎也都隨著那一跳而跳出了身外。
到了夜裏,如往常一般,和奶奶擠在一處,她絮絮地說,奶奶靜靜地聽。
她說到蘭萱,說到鳳雛,說到王妃,甚至說到昭兒,到最後,聽到奶奶輕微的鼾聲,才想起來,似乎還沒有說到王爺。
越以為不在乎,越害怕提起。
在南平王府的每一幕,她都珍而重之地藏在記憶裏,一顰一笑,一苦一樂都不願意忘記。
可獨獨不願記起的,是楚夕白,是那個火辣辣的清晨,火辣辣的……吻。
真的很辣。
到現在她唯一能記得的感覺,就是辣得渾身都似要燒起來,而楚夕白,是那清涼的源頭。
令她沉溺,令她不由自主地攀附,如深陷於熔爐之中,渴求一場甘露的降臨。
但,也僅僅隻是如此而已。
她當他是一劑藥,救命的良藥,無關乎其他。
她想,或許王爺,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夜涼如水,陸宛心披衣而起。
明天,她會信守然諾,帶著家人離開這裏。
這不是第一次倉皇逃亡。
可是,誠如二娘所說,她們一路輾轉遷徙,唯有到了京城,才總算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因為這裏有他,有山一樣高大偉岸,讓人安心依靠的他。
賭場不敢來生事,父親因有所畏懼而收斂許多,又因為一份固定的家用而讓家裏少了許多爭執。
可是這些因他而來的寧靜,很快便會被打破了。
他們將再度流浪,再一次居無定所。
不知道下一個家,又會在何方?
月兒彎彎,靜靜地掛在樹梢,熟悉的小村莊寧謐地伏在皎白的月色裏,淡淡如洗。遠處山巒的影子如起伏的波濤,隱在天際。
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沒有徹夜燈火的煩囂,沒有歌舞笙竹的喧鬧。
偶爾一兩聲狗吠,聽來也是親切的。
然而——
狗吠聲裏怎似夾雜著人語?
宛心出了籬笆門,探頭望向路口。
唯見不遠處,一襲燈火飄搖,慢慢地逶迤而至。
她不免好奇,想這小小村莊裏,不過才十來戶人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莊稼人,到了夜間,整個莊子都沉睡了,怎會有人深夜到訪?
燈火漸漸移得近了些,看清了,是一盞精巧的八角琉璃宮燈。
她心頭“咯噔”一跳,再看那提燈的人,圓臉秀眉,總是笑笑的表情,像一尊彌勒佛,可不正是南平王府的大總管——順公公?
這一驚,非同小可。
餘嬤嬤的話言猶在耳,莫非順公公帶了那秦公子前來,要一報當日街頭失盡顏麵之仇?
可是,轉念再想,又覺不大可能。
如今王爺正在病中,府中定然亂作一團,身為大總管的順公公又怎能拋開一切,獨自出府?
正自驚疑不定,那二人已慢慢踱至近前,止步。
“王爺,是這裏了。”順公公的聲音壓得很低,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極是小心翼翼。可那一字一句還是如驚雷一般鑿進宛心耳裏,震著她的耳膜。
王爺?
怎麼可能?
她離開王府不過才幾個時辰,王爺受了那麼重的傷?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
可是,若不是王爺,他又是誰呢?
月光與燈影交錯,目光與目光重合。
琉璃宮燈被提高了一些,燈光打在宛心身上,順公公“咦”了一聲,似是沒有想到她會突然站在麵前。
但一聲之後,又馬上噤聲,默默地站過一邊,不再言語。
在他身後,那個身穿黑色鬥篷,頭上裹著風帽的男人微微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似疼痛似嘲諷的笑影。
“陸宛心,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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