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了點小青蛇,小莫高興地叫道:“你看你看,阿姐也讚你哩。”

小青竟也隨著他的手指高興地舞動一下,發出“嘶嘶”的聲音,然後就沿著小莫的手指纏繞著滑進他的衣袖中。

危險警報解除,花非花也睡意全消地支起身子:“怨不得小落急得咬小莫一口,蛇湯的確美味哩。”心裏嘀咕著絕不可讓小莫聽到的話,她讓小莫坐起身子,從懷裏掏出木梳來,為他細細梳理著頭發,發絲在手掌中如水般滑過,柔潤清涼。

“小莫我們回去罷,小落在等你一起玩呢。”

“……不要。”想起阿姐對小落好的情景,心中又怨恨起來,他扭著身子賭氣道:“我才不要和他玩了,我要和他絕交。”

“為什麼呢。”

“他要吃小青啦,他是壞人才這麼殘忍。我不要和壞人在一起。”

莫飛紗鼓著腮,固執地認定小落已不是朋友。

“小莫,其實小落想吃小青並沒有錯。”

“阿姐你又幫他。”

莫飛紗掙紮著要起身,委屈心痛得幾乎又要哭出來。花非花忙按住他的肩安撫道:“小莫,你聽我說啊。”

“你看看眼前的這一切,”修長的手指由小莫身後伸出指導著他的視線:“天空賜於我們陽光和雨水,土地賜於我們養育之土和憩身之地。世上有幸而孕育出的萬事萬物都有著獨屬自己的靈性和生命——無論是樹上的果實還是田地中的稻穀。我們以此為生,並感謝著天地賜於我們的食物。飛禽走獸也是這樣,我們懷著敬畏之心去捕獲它們,以虔誠的心食之,並衷心感激著它們成為我們身體養分的一部分。我們因為生存而這樣做,雖無可奈何但也無可厚非。”

莫飛紗靜靜地不再掙紮,卻緊攥著袖口想反駁什麼似的說道:“可,可是小青不同啊。”

“嗯,阿姐知道呢。”讚同地拍了拍小莫的肩側,花非花再次為他梳理頭發,挽成發髻後,用木簪靈巧地穿過發束加以固定。“小落也承認小青是小莫的朋友了呢,而且絕不會再想吃它了。”

手指穿過發絲,觸碰到脖頸,耳部及臉頰,輕柔得近乎愛撫,小莫全身酥酥麻麻的,臉不知為何又紅起來。

“……那,那我勉強同他和好好了。但是阿姐隻能對我好。”

“知道啦。”真是小孩子,獨占欲這麼強。花非花拍了拍莫飛紗的肩,把碎發拍掉後,又拍著他的後背讓他起身。

悠遠的天空旋起一陣輕風,蒲公英花如絮飛起,幾欲迷眼。小莫轉身扯起花非花。她握起長棍,借力起身後朝他一笑。

滿天飛絮之下,是令天地都為之失色的絢麗笑臉。發梢輕揚,花非花伸指輕壓,鮮甜的氣息似乎由指尖輕撩而起,縈繞鼻端。太陽曬得紅紅通通的小臉,如朝陽紅霞,隨著笑意更顯奪目燦爛。

身體猛地一緊,胸口劇烈地跳動起來,隻是輕輕一笑而已,卻好想好想……

“阿、阿姐,你還會想殺我嗎?”

“什麼?”花非花扭身拍著身後的草屑,沒聽清小莫的低語。

滿臉通紅的小莫無法抑製地全身發抖,感覺火熱又悲涼:“因、因為,我好想染指你哦。”

握棍的手猛一抖,長棍驀地在草地上打滑劃過一道長痕,跨出的左腳一軟,結果傷腳碰到地,痛感瞬息漫延全身,身子失去平穩地向右一歪,跌摔在草地上。巨大的衝擊力令她在傾斜的田壩上止不住勢,當下“咕嚕咕嚕”地滾落三、四米這跌進水渠內,驚起數隻麻鴨,“嘎嘎”地叫著,拍擊著短翅向田內掠去。一切都在刹那間發生,莫飛紗吃驚得張大嘴巴,呆呆地看著腳還翹在壩上,半身浸在水裏,手臂和頭靠在另一邊的土壘上的花非花,半晌才反應過來地跳起衝到壩下,一迭聲地驚問:“阿姐,阿姐,你有沒有怎樣。”

“我遲早都會被你給害死啊。”感覺到身下還壓著一兩隻麻鴨,花非花欲哭無淚。

?     ?     ?

一場秋雨一場涼。

昨日還是暖日高照,今早一起,天便漸漸瀝瀝下起小雨來。

越過泥濘的小路,踏上青石板階梯,淡紫色的棉衫下擺染上淡淡髒汙。細雨敲打在油布傘上,發出急驟如琴弦的聲音,由傘沿滴下的雨線,仿若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綿延不絕絲絲入骨。

視線之內見不到一個行人,在雨幕之中裹著的隻有他單身一個人,天灰蒙蒙的,山中雨霧彌漫,更覺清冷孤寂。

“非花真的上青城山遊玩來了嗎?”

路過路邊幾個亭子,裏麵也空蕩蕩的沒一個人歇息著。花非花原本就是個隨興而至的人,南宮靜益初時聽到農家夫婦說她帶著弟弟去爬青城山了,當時也沒懷疑地便追隨而來。如今卻看到雨越下越大,山中林中聽不到獸吼鳥鳴,整座山空空寂寂的沒一絲活生生的氣息。興奮的心慢慢冷寂下來,寂廖的感覺充斥全身,自嘲地笑了一下,下著雨還來爬山,看來隻有他這為情一頭熱的傻瓜了吧。

爬山已至山腰,往回走的話又極不甘心,苦笑著,南宮靜益又繼續上山。

雨越下越大,雨水延著青石板階梯蜿蜒流下,雨滴擊打在傘頂上,持續著“嘩啦啦”的聲音,雨絲隨風頑皮地鑽入傘內,在衣襟上飄濕點點雨花。

透過雨簾無聊上望,在前方亭中似乎有著人影,雨霧彌漫得雖看不真切,但靜益消沉的心足以泛起歡喜了。他加快腳步拐了一個彎,暫且看不到在峭壁之上的亭子,上了一段幾乎成七十五度的斜梯後,一座古樸清幽的茅亭出現在眼前。

茅亭的梁柱隻是用原木稍事加工,亭頂覆蓋茅草,雨水沿著亭沿渲淌而下,形成如珠雨幕,雨珠敲擊在石板上,濺起如花飛霧。在雨幕之中有兩個人,一坐一站,似在等雨停歇。

南宮靜益咧開嘴角,把傘收掉後急衝進茅亭,他撣了撣衣服甩了甩頭上沾著的水珠,笑著攀談道:“真沒想到雨這麼大對不對。最怕的就是不知什麼時候停呢,若是下一天,我們莫要在這裏呆上一天不成。”

“是呢,但天地如此清雅雋秀,在這呆上一天也沒什麼不妥。”

似曾相識的輕柔語調,令南宮靜益猛地抬起頭來,黑柔的發絲上的水滴如玉珠飛濺後,長長的劉海又絲絲綹綹地貼回在臉上,黑發下的劍眉大眼顯出成熟又稚氣的男子氣息。

“是你?”

微濕的引人注目的銀發已解開來,如瀑布般灑在身後,漾出奇幻的水紋。在初遇時沒見到的臉此時完完全全地展現在他眼前,斜飛的眉,向上挑的狹長的鳳眼,瞳孔似乎並不是純然的深黑,開闔之間會閃過寶石般的幻色。挺直的鼻,紅豔的唇,蒼白的肌膚,映配在一起竟美得讓人心口一震。

他穿的並不是人們常穿的長袖大袍,而是高領斜襟窄袖藍衫,外衫是粗布樣式,藍色大概也是自家染的,極為鮮亮。高領和袖口都繡有飛鳥花卉,精美富貴。他肩披白色狐裘,而腰之下是用棉毯蓋著,坐在石桌旁。

心中又升起淡淡的惋惜,這麼精美絕倫的人,怎麼受到上天如此對待。

“你認得我?”

理所當然的似認出好友般的驚喜語氣,令莫如幽挑了挑眉,疑惑地看向南宮靜益。

“啊。你不認得……”突憶起兩人初遇時,自己也隻見到他的背影,他不認得自己也是應該的,當下極為尷尬地道:“那個,在前日青城城內街角,有幾個惡霸欺負一個老伯,你上去解的圍……”

“噢。”莫如幽恍然大悟地道:“你就是後來拿寶扇送給惡霸的人。”

“嗬嗬嗬。”南宮靜益沒想到一提他便記得,立刻高興地傻笑道:“那扇子是我弟弟朋友的,反正我是不會心疼的。”

“你也很有趣呢。”莫如幽舉手泡茶,熱氣遇冷凝霧,掩去他眼中妖幻之色。“別呆站在那裏啊,這般幽深雨景,正適合品香茗茶呢。”

南宮靜益這才發現殘破的石桌上放置了一塊輕薄草墊,墊子上放置了一套精美紫砂茶具,在他左手邊放置的是一盞玲瓏小香爐,黃銅鑄製,獅象為底,精巧可愛。香爐頂部煙氣縈繞盤升,縷縷不絕,雅香彌漫。

再看莫如幽神態悠閑,一點也無等雨停之人的心慮焦急,怎麼都覺得他像有備而來。

看出南宮靜益眼底迷惑,莫如幽露齒淡笑:“我性喜幽靜。今早見天色急變,便認為山上必定清靜,於是帶了一些瑣碎東西前來觀景。”

雨下這麼大,路又難走,能見度又低有什麼景好觀的,突憶起莫如幽的腿,南宮靜益了悟地“啊”了一聲,他必定是討厭看到人們好奇或譏笑的眼才下雨時獨自上山吧。但是他的腿……又是如何能上得山來呢。

“是啞奴抱我上來的。”南宮靜益竟對初識之人卸下心防,情緒心思全寫在臉上,讓莫如幽看了個明明白白。

南宮靜益當下大窘,心道我這樣又與好奇的尋常人又有何區別。同時心中又因莫如幽不避諱不悲苦反可找到自得之樂的閑雅態度而大增好感。

而莫如幽見南宮靜益麵容俊雅,言談樸實,偶有些孩子氣,竟難得地沒感到討厭。

沉默漸漸降臨。但南宮靜益竟奇怪地不感到冷清。他一直是愛熱鬧之人,此時竟欣喜這種寧靜。閉上眼,亭外的雨似把一切都隔絕,他們所處的地方就像世界的中心,仿佛無限大的空間,卻更顯距離的貼近。清茶的熱氣混和著檀香淡淡地縈繞全身。同樣的山,同樣的雨,因多個人,竟會感覺如此不同。

“這也是寶貝嗎?”

隨著莫如幽的視線,南宮靜益看向斜插在自己腰間的竹簫:“不是啊。”他笑笑地抽出竹簫說道。他的經濟來源並不依靠家族,每一分一厘皆為自己辛苦所掙,可沒多餘錢財做些華而不實的事情。“這簫是我十多歲時自己做的第一件屬於自己的東西,對我來說很是珍貴,但在別人看來卻不值一提罷。”細細地撫摸著竹簫上的刀傷劍痕,這簫跟了他近十年,最近竟隻用它殺敵,而忘了它最初的功用是讓人平和心靈,清雅趣味。

舉簫在唇邊試了試音,南宮靜益朝莫如幽揚唇輕笑:“現醜了哦。”

“洗耳恭聽呢。”

古典淳雅的樂音響起,仿若萬頃煙波,山高水遠,簫音古樸悠長高低宛轉,入形入味。隻是一小段,便令莫如幽動容。

簫音一轉,略帶蒼茫悲涼,莫如幽不覺和歌而唱。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莫如幽聲音冰冷清澈,幹淨純正,一曲《蘇幕遮》唱來,雖悲不哀,雖憂不苦。飛雨如絲,簫歌韻合。世道雖不清明,小人更為得誌,因此得一知己更是難得。

南宮靜益放下竹簫,和莫如幽相視一笑,暗香浮動,眼神流轉,更勝千言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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