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山水不相逢(1 / 3)

此時,已是嚴冬,大雪連下了半月,殿外一片素白,廊裏站著一身朝服的謝珣,厚厚的披氈掛在他的雙肩上顯得格外高大,一旁的老宮人早已凍得瑟瑟發抖,瞧見謝珣腰身依舊挺拔,不由得驚歎,這謝家子弟當真是人中龍鳳,若說能與之相提並論也隻有琅琊王氏了,謝家主武,王氏主文,這文武兼得,何愁天下不安穩。

店內傳來幾聲言語,接著‘吱嘎’一聲,殿門從裏麵推開了,老宮人微微俯身引著謝珣進殿,謝珣頷首,溫聲道,“這天寒地凍的公公理應多穿點才是,莫要凍壞身子,皇上還得公公多加照顧。”

老宮人有些受寵若驚,見著謝珣一臉的誠懇,才笑道,“勞煩將軍掛念。”

謝珣回之一笑,理了理朝服進了殿裏,身後的老宮人關上了殿門抱著身子進了一旁的矮房。房裏爐火正旺,老宮人囑咐著兩個宮女,備好茶水點心送往正殿,又交待一旁看火的小宮人莫滅了爐火,這皇上和謝將軍不知要密談到何時,熱茶可得要供上。一一交待仔細,老宮人連忙披上厚襖子靠在爐火旁取暖,窗外大雪紛飛,竟沒有半點停雪的意思。

夜已深,風雪更重。謝珣急匆匆從殿內出來直奔馬窖,帶著冷尋快馬加鞭連夜趕往洛陽,到了洛陽又易了容隻身趕往秦國長安,冷尋留在洛陽刻意製造謝珣留在洛陽的假象。

長安城內戒備森嚴。一輛滿載的驢車不緊不慢的進了城門,趕車的是個黝黑的壯漢,守門的覺得眼生,便上前盤查,車子裏拉滿了酒肉糧蔬。

壯漢滿口黃牙,操著長安偏南的口音說著,“是給繪枝梅送年貨的,東家病了,俺替東家走了這趟。”說罷還掏出破破舊舊的文書遞到守門官差跟前。

官差打眼一瞧,沒在言語。壯漢隻是嗬嗬傻笑,撓著頭不知該說些啥,見著官差圍著車子轉了好幾圈才使勁拍了下黝黑的腦門,從車上卸下兩壇好酒,還有些下酒的吃食塞到官差手裏,傻笑道,“東家交代的,差點忘了,幾位爺賞賞臉。”

官差這才一笑,隻當眼前的壯漢是個愣頭愣腦,便放了行。

壯漢駕著車直奔繪枝梅,此時,繪枝梅的項掌櫃的早已等在後門,見著那黝黑的壯漢趕著驢車停了下來,作勢要行禮卻被壯漢攔住了。

“是老兒疏忽了。”項掌櫃恍然醒悟,連忙將壯漢迎進了門,見著下人們卸完車子,關緊了後門才恭恭敬敬地道了聲,“小老兒見過九爺,這一路怕是凶險得很啊!”

眼前這黝黑的壯漢自然是易了容的謝珣。

謝珣微微欠身算作回禮,跟著項掌櫃進了屋裏。謝珣坐在上首處,喝著茶,聽著項掌櫃將打聽到的一一道來,說到子雲姑娘夜訪繪枝梅,原本稍稍疲憊的眼神忽地有了些光彩,他緩緩道,“不知,子雲姑娘尚且怎樣?”

提起子雲,項掌櫃麵露溫和,轉而又歎了歎氣,說著,“那丫頭是個心癡的,唯恐樓裏再對池雲硯下殺手,便沒再來過一次,連著藏身處都布了幾處陷阱,若不是鳳姑娘來信,怕是到現在也找不到他們身在何處。”

謝珣眉頭一皺,心裏有些些不痛快,動了動嘴終是沒再說什麼。項掌櫃一想到子雲那丫頭,心坎兒一軟,免不了多說了幾句,“這丫頭糊塗得很,到底是年輕氣盛,怕是樓主有心偏袒也少不了皮肉之苦..“

謝珣蹙著眉,潤了口茶,抿著嘴不知想些什麼。項掌櫃見謝珣沒在言語,隻當是長途跋涉累著了,便起身告辭,張羅酒菜去了,又叫下人燒好熱水讓謝珣洗去一身風塵。

謝珣身子高大精壯,泡在熱水裏也露著大半個身子,水燒的很燙,冒著滾滾熱氣。他緊閉雙眼,沉思著,秦國當下外鬆內緊,是有風雲驚變之勢,正值鼎盛時期,雖朝內各種勢力混雜,卻被秦王牽製的很好。秦王苻堅,果狠決斷,通曉兵書,驍勇好戰,善利用各方局勢,是個有城府的,且老謀深算。

崠陽王府在秦國朝局是中堅力量,且一枝獨秀,各方勢力都想拉攏入夥兒,可他不偏不倚,做事低調,為人圓滑,世子池雲硯又是執掌歡音閣,無不是向秦王表忠心之為。可秦王怎會在將鳳家軍連根拔起之後,又將立場分明的崠陽王府架空呢?細算一下,鳳家軍和崠陽王府都是自秦朝開國以來世代襲承爵位,秦王苻堅忌憚兩府勢力也是情理之中,可偏偏在秦晉兩國關係惡化之時大動幹戈,有些些不妥,若說秦王苻堅考慮欠周,謝珣不信,奸詐如他,教人不可不多想。

謝珣扶額,覺得這秦王當真是陰狠,細想古今,秦王這般也是情理之中,這‘王與馬共天下’不是天下君王都能有的胸懷。

謝珣恍然,才想起自己姓謝,又一想,明日還得會會這個崠陽世子,再一想,與那世子朝夕相伴卻是阿瑾姑娘..

謝珣一愣,心生懊惱,好端端地怎會想起她來,謝珣眉頭緊蹙,越是不願多想那狐狸般的小模樣越是在腦子裏清晰得很。

“哎..”謝珣終是長歎,再無心思想旁的了。

翌日,大雪紛飛,長安街內人影寥寥。

僻靜的巷子裏輕煙嫋嫋,阿瑾端著熱乎的飯菜衝院子裏練拳的池雲硯喊了聲,“洗手,吃飯。”

池雲硯收了拳,嗯了一聲,就跟著進了屋,洗過手坐了下來。阿瑾遞給他一個熱乎乎的饅頭,他接了過來,兩口就咬下了大半,阿瑾連忙又遞了個饅頭過去。桌上菜色清淡卻正合人胃口,池雲硯吃得很多,阿瑾也就暗自歡喜了。

這邊還未吃完就聽著大門外有了些響動,阿瑾在巷子裏布了許多機關陷阱,雪鳳凰是知曉的,這般動靜,門外那人定不是她。阿瑾與池雲硯四目相對,池雲硯點了點頭閃身進了內屋抄起一旁的蒼梧刀,神情冷然,殺氣四起。

阿瑾理了理衣衫,將九骨扇藏於袖中,緩緩地開了門,門口積雪上躺著個包袱,包袱上還有一封書信。抬眼瞧去,一身披玄色毛鬃鬥篷的男子背身立在巷子口,玉石如削,魁拔的雙肩上覆著薄薄的風雪,聽見阿瑾開門抖掉了滿身風雪,也不回過身來,慢慢消失於茫茫大雪中。

那男子魁梧挺拔,身形壯碩,步履穩健,想必武功極高,解破阿瑾設的機關陷阱如同囊中取物,可他偏偏避開陷阱處,阿瑾心中不安,怕是這處藏身之地也不再安全隱秘了。

包袱裏是些厚實的衣物,還有個黃銅刻花湯婆子,那封書信也是給池雲硯的,字跡上認不出是何人所寫,可單從這些個可心的物件上來看,那人沒有惡意。

這般,阿瑾算是稍稍安了心。

池雲硯接過信,眉頭一擰,問了句,“可知是何人?”

阿瑾搖搖頭,池雲硯也沒再說什麼就進了屋,再沒出來過。大雪下了一天,阿瑾沒精打采的,抱著灌著熱水的湯婆子迷迷糊糊地趴在矮炕上,傍晚才起了身去到池雲硯的房門前,抬手敲了敲,問著,“雲硯,晚上吃些什麼?”

屋內沒有回應,安靜得很,阿瑾心想,莫不是睡熟了?又細著聲問,“雲硯,晚上想吃些什麼?”

屋內依舊沒人回應,阿瑾推開房門,發現屋裏沒人,也不知池雲硯是何時出去的,竟沒知會自己一聲,也不知何時能歸來。阿瑾莫名的失落,跚跚的去了廚房。

日頭偏西,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阿瑾掌了燈,守著一桌的涼菜冷飯等著池雲硯。

直至深夜,池雲硯才回來,黑著一張臉,瞧了眼趴在桌上的阿瑾,身子一頓,眼底有些歉疚之色。

阿瑾起了身,看著滿身風雪的池雲硯,說著,“菜涼了,我去熱熱。”

“嗯,我來幫你。”池雲硯接過阿瑾手裏的菜,轉身去了廚房,阿瑾慢騰騰的跟在他身後,活像個小媳婦。

池雲硯熟練地生了火,熱著菜,阿瑾蹲在火爐旁,默不作聲,實則在等著池雲硯跟自己解釋一下。火光映著池雲硯俊逸的側臉,他翻著手中的勺子說著,“小瑾,以後不必等我了,你隻管早些休息就是。”

“嗯?”阿瑾一愣,瞧著池雲硯說的認真,又咽下了剛上心頭的話,悶著聲應著,“好,好..”

接連半月,池雲硯總是早出晚歸,起初阿瑾也厚著臉皮等了幾天,每次總見著池雲硯一臉疲憊,生怕他心中厭煩,便不再等了。後來幾日,阿瑾也不知池雲硯是否回來過。

天總算晴了幾日,阿瑾抱著湯婆子盯著窗外發呆,自己也不曉得在想些什麼。門外有動靜,阿瑾以為是池雲硯回來了,起了身迎了出去。

院子裏滿是積雪,一身穿暗藍色袍子的人站在陽光正好處,那人身姿挺拔,氣宇軒昂,偏偏又長了一副儒雅之姿,如此風度翩翩除了晉國大將軍謝珣也沒誰了。

謝珣見著立在屋門口發呆的阿瑾,微微一笑,如沐春風。

阿瑾打量了半天才肯確定眼前這人是謝珣。秀眉一皺,抄起九骨扇揮向謝珣,九骨扇帶起的勁風直撲謝珣門麵,謝珣一愣,連忙收了笑臉,向旁邊一閃,躲過了阿瑾的扇子,又伸手輕輕一拽就將阿瑾攬進了懷裏。

謝珣眼含笑意,看著懷裏的人,悠悠道,“這大冷天,你不讓我進屋也罷了,這般打殺我,可是我曾委屈過你?”

如此親密,饒是阿瑾臉皮厚,也頗不自在,奈何謝珣一臉無害,隻得悶聲道,“謝九爺不請自來,阿瑾謹慎些也是情理之中。”

“嗬嗬。”謝珣鬆開了阿瑾,自己悠哉悠哉地進了屋。

阿瑾跟在身後,見謝珣打量著屋內,便倒了杯熱茶往桌子上一放,說著,“九爺請坐。”

謝珣衝著阿瑾笑著,撩起長衫坐了下來。阿瑾被謝珣笑的心裏發毛,與謝珣隔著一張矮凳坐了下來,問道,“九爺來此所為何事?”

謝珣舉了舉杯子,聞著杯中熱茶,幽幽道,“你且放心,我不是來殺池雲硯的,鳳姑娘托我捎封書信給池雲硯。”說罷,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往阿瑾眼前一推。

阿瑾恍然而悟,許是那之前的書信和包袱也是謝珣捎來的,她不禁看著抱在懷裏的湯婆子,一張俏臉羞紅的很。

謝珣也看了看被阿瑾抱在懷裏的湯婆子,笑得開懷,問了句,“可還稱手?這可是雙層銅壁的,暖手什麼的最合適了。”

謝珣這麼一說,阿瑾本就羞紅的臉就更紅了,她微低著頭,悶著聲說著,“九爺抬愛,阿瑾受之有愧。”

見她害起了羞,謝珣就往阿瑾跟前挪了挪,盯著那通紅的小臉,嬉笑打趣著,“不愧不愧,你先前那般無禮我怎會往心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