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古怪的人家
下麵講述的是臨時租住在畫眉田莊的房客洛克烏先生所聽說的一個驚心動魄的愛情故事:
我住進畫眉田莊,就去拜訪了這個田莊的鄰居——就是那個方圓數裏內唯一的鄰居。
“先生,我叫洛克烏,新住進你的畫眉田莊的房客。我一到這兒就趕緊拜訪你來了。”
“進來吧!”
他喊道:“約瑟夫,把洛克烏先生的馬牽走,再拿些酒來。”
“我想他全家隻有這一個人吧,”那句雙重命令引起了這種想法。“怪不得石板縫間長滿了草,而且隻有牛替他們修剪籬笆哩!”
約瑟夫是個上年紀的人,不,簡直是個老頭——也許很老了,雖然還很健壯結實。“求主保佑我們!”約瑟夫接過我的馬時,別別扭扭地不高興地低聲自言自語著,同時又那麼憤怒地盯著我的臉,使我善意地揣度他一定需要神來幫助才能消化他的飯食,而他那虔誠的突然喊叫跟我這突然來訪是毫無關係的。
希克厲先生這座住宅的名字叫呼嘯山莊。“呼嘯”是當地人的叫法,專門形容暴風驟雨到來時約克郡內這塊寂寞的荒野所呈現的景象。這座房子建築得十分堅固,窄小的窗戶深深地嵌進牆裏,牆角都用大塊的石頭牢牢地加固著。
在跨進門檻之前,我駐足觀賞著前門上方那些稀奇古怪的石雕。我發現那兒還刻著“1500年”和“哈裏頓·恩肖”的名字。
不用經過任何穿堂過道,我們徑直進了這家的起坐間:他們頗有見地索性把這裏叫做“屋子”。一般所謂屋子是把廚房和大廳都包括在內的,但是我認為在呼嘯山莊裏,廚房是被迫撤退到另一個角落裏去了,至少我辨別出在頂裏麵有喋喋的說話聲和廚房用具的磕碰聲,而且在大壁爐裏我並沒看出燒煮或烘烤食物的痕跡,牆上也沒有銅鍋和錫濾鍋之類在閃閃發光。
倒是在屋子的一頭,在一個大橡木櫥櫃上擺著一遝遝的白鑞盤子,以及一些銀壺和銀杯散置著,一排排,壘得高高的直至屋頂,的確它們射出的光線和熱氣映照得燦爛奪目。
櫥櫃從未上過漆,它的整個構造任憑人去研究。隻是有一處,被擺滿了麥餅、牛羊腿和火腿之類的木架遮蓋住了。壁爐台上有雜七雜八的老式難看的槍,還有一對馬槍,並且,為了裝飾起見,還有3個畫得俗氣的茶葉罐靠邊排列著。
地是平滑的白石鋪砌的,椅子是高背的,老式的結構,塗著綠色,一兩把笨重的黑椅子藏在暗處。櫥櫃下麵的圓拱裏,躺著一隻好大的、豬肝色的母獵狗,一窩“唧唧”叫著的小狗圍著它,還有些狗在別的空地走動。
要是這屋子和家具屬於一個質樸的北方農民,他有著頑強的麵貌,以及穿短褲和綁腿套挺方便的粗壯的腿,那倒沒有什麼稀奇。這樣的人,坐在他的扶手椅上,一大杯啤酒在麵前的圓桌上冒著白沫,隻要你在飯後適當的時間,在這山中方圓五六英裏區域內走一趟,總可以看得到的。
假如這所房子和家具屬於一個普通的約克郡農人的話,那也不足為奇。但對希克厲先生來說,竟顯得那樣格格不入。他的外表酷似黑皮膚的吉卜賽人,但他的舉止和衣著又不失為一個鄉紳。
就是說,像許許多多鄉村地主那樣的紳士——或許他不注重修飾打扮,但他細高挑個兒,挺直的身板,頗具男子漢的魅力。他神色嚴峻,不肯輕易說笑一句。
也許他已發覺自己犯不著得罪一個好房客,於是談話的口氣便婉轉下來,而把話題轉向了能使我感興趣的方麵。我發現他天資聰穎,才思過人。在我回家之前,我已決定第二天再次拜訪。雖然他並不歡迎我再去打攪他,但無論如何,我還是去定了。
在那寒徹肌骨的山頂上,大地被凍得硬邦邦的,冷風吹得我渾身發抖。我敲了半天前門,裏麵沒人答應。
我又用勁敲了一陣,一位沒穿外衣,肩上扛著一把鐵鍬的青年人從後麵的院子裏走過來,吩咐我跟著他走。我們穿過一間洗衣房,經過一塊設有煤棚、水泵和鴿子窩的平地,最後來到了上次來到過的那間寬敞、溫暖、舒適的大房子。
壁爐裏的大火正在熊熊燃燒,火光映得滿屋生輝。我欣喜地看見那位“太太”正坐在一張準備擺設豐盛晚餐的桌旁。
我向她鞠了一個躬等待著,以為她會叫我在桌旁坐下呢!不料她漠然地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地看著我。
她始終緘默不語,隻是冷冰冰地盯著我,使我心中十分不快。
“你先坐吧!”那青年粗暴地說,“他很快就回來了。”我隻得唯命是從了。
這時,一隻狗向我走過來,態度比上次要友好些。
“它真漂亮,”我又說,“你是否打算把那些小狗也留下喂養呢,太太?”
“它們不是我的。”女主人答道。她說話時比希克厲本人還要更加粗暴無禮。
我隻好又對今晚的糟糕天氣毫無意義地評論了一句。
“那你本來就不該出門。”她說著站起身來,伸手去拿壁爐頂架子上的兩個彩色茶葉筒。
她剛才正好坐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現在我才清楚地看到她的整個麵部和身材。她看起來還完全是個小姑娘,身段苗條,有一張我一生中第一次有幸見到的最美麗的臉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