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傘下的屠夫(1 / 3)

從地獄出逃來到人世間的熄在巫師的擁戴下建立了一個龐大的王國,為了強化對人間的統治,魔王熄運用魔法將天下百姓分別變成了四種人:失去光明的人、失去聽力的人、失去語言的人、失去靈魂的人。唯一使他感到遺憾的是,他可以剝奪這一切,卻無法毀滅這一切。他所能做的,就是將光明、聲音、語言和靈魂各自聚集,然後分別裝進四隻魔袋。他將這四隻魔袋分別放置在位於王國邊緣東南西北方向四座大山的頂峰,每一座山都有一隻魔力無窮的狗把守:金山為黃狗、銀山為白狗、銅山為紅狗、鐵山為黑狗。

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的大王——熄,本是從地獄出逃來到人世間的。

他瘸著腿,成功地統治這個世界,已經整整十個年頭了。這是一個廣袤無邊的世界,作為大王,他並不太清楚它究竟有多大。他曾多次下令王國的專門機構測量與統計他到底擁有多少土地、百姓與城池,然而,每一次曠日持久、勞民傷財的測量與統計所得出的龐大數字,都不盡相同,甚至出入很大,這使他感到十分惱火。

這一回的測量與統計得出的數字,更是令人生疑,熄瘸著腿,在空大的宮殿裏來回走動,揮舞著拳頭,向無數匍匐在地上的各等屬下嗷嗷咆哮:“一群飯桶!一群蠢蛋!一群豬玀!一群狗屁不如的廢物!我要親自將你們一個個狠狠扔進糞坑裏去!不,扔進地獄的大門!”

像狂風暴雨過後傾伏在泥糊上的莊稼,屬下們在他刺耳的吼聲中不住地顫抖。

宮殿東側,巨大的赭色牆壁下,巫師團的成員一排站著,一個個身著長達地麵的黑袍,雙臂垂直,麵容陰沉。

當瘸腿王用他結實的跛腳一連踢翻了腳下好幾個屬下後,大巫師蚯終於朝熄走去。由於走速較快,他的黑袍帶所帶起的地上的灰塵,在窗外照進的陽光下,如煙翻滾。

始終跟隨著蚯的那隻三腳貓,在灰塵中跳躍著。由於它皮毛的顏色與灰塵十分相似,因此看上去像一團塵埃在空氣中翻滾著。

蚯走到熄的麵前,望著那張因發怒而扭曲的麵孔,雙手一撩長袍,動作十分優雅地跪在了熄的腳下:“大王,你應當高興才是,因為你的天下已大得誰也無法說得清了。無邊無際,無邊無際啊,我的大王!”

這句話猶如酷暑後的第一縷涼爽的秋風吹拂著暴躁的熄,他的心中頓時感覺到一種舒坦與愜意。他停止了咆哮,哼唧著,一瘸一拐地坐回到高高在上的金色王座上。然後,揮了揮手,讓巫師團成員以及屬下們都統統退去。

一片沙沙聲,是腳步聲和衣服的摩擦聲。

隨著人群的離去,宮殿變得更加空大,空大到能聽到針落地的聲音。

熄忽然感到有點兒孤獨——孤獨之中,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歪頭向西側的大牆下看去——

橘營的女孩們還未離去。

她們也身著一襲黑衣,但卻在胸前的左上方繡了一朵橘紅色的花,那花在黑色的映襯下顯得十分炫目。

她們像往常一樣,忠誠地守護著那把黑色的魔傘。魔傘裝在一隻上等紫檀木的盒子裏。那盒子做工十分精致,於暗淡的天光中泛著清冷而油亮的光澤。女孩如花,目光清純,天真無邪,神情執著,一個個皆顯得絕無心思旁出。她們心中隻有莊嚴、崇高、寂靜、安恬與神聖的責任,一個個美麗的下巴微微上揚,流水一樣的目光朝向窗外高闊的天空。

熄由衷地喜歡這些十五六歲的女孩,因為這些靈魂得以徹底洗刷的女孩再也不能產生讓他擔憂的心機,她們的心已幹淨得像秋天的天空,絕無一絲瑕疵,除了那把魔傘,別無他物。

熄疼愛地擺了擺手,讓她們也離去。

為首的女孩叫瓊,她向橘營的女孩們發出指令,隨著一個整齊劃一的轉身動作,她們守護著那隻紫檀木盒子,邁著節奏有力的步伐,走出了宮殿。

現在,就隻剩下熄了。

宮殿徹底空大了。

臨近中午,春天的陽光正透過高窗,瀑布一般傾瀉在他的身體以及金光閃閃的王座上。

他用雙手搬動那條瘸腿,將它安放在王座的扶手上,然後,將身體慵懶地攤放在王座上,慢慢合上雙眼。世界漸漸暗淡下來,他仿佛又看到了深邃的地獄……

他已記不清楚自己在地獄中究竟生活了多少個年頭。

在被打入地獄之前,他隻是一個村莊裏的屠夫。

在有陽光與月光的世界裏,他度過了五十多個春秋。

鮮血淋漓的屠宰生涯中,他用鋒利得使人膽戰心驚的屠刀,宰殺了無數的牛馬與豬羊。最後二十年,他的屠藝已爐火純青,他總是一刀就能準確無誤地刺穿那些牲口的心髒,從未有過失手。看到熱血噗噗冒著氣泡,呼呼順著利刀湧流而出,轉眼間染紅了他的大手時,他覺得屠宰實在是一種壯麗而優美的職業。

屠宰會使他高度亢奮,特別是在屠宰那些特大牲口時,更是如此。

比如說屠宰一頭健壯而勇猛的大牛。

那牛看到他,似乎看到了死神的猙獰麵孔,為逃脫這一劫,撒開四蹄奔跑起來,激起一團團的塵埃,天空好像下起了黃霧。

他甩掉腳上的破鞋,赤腳站在塵土裏,上身一絲不掛,長長的胸毛在大牛帶起的湍急氣流中如亂草一般起伏。

他冷笑著,沉穩地握著那把尖尖的利刀,並不立即去追趕那頭大牛,而隻是用眼睛緊緊盯著它。

大牛在厚厚的人牆中奔跑著,不一會兒,他的胸毛上就飄滿了黃色的塵土。

這時的大牛,嘴角已經開始泛出白沫。

他一邊用眼睛追隨著大牛的身影,一邊將刀在油膩的褲管上反複擦拭著。突然,他衝向大牛,並很快抓住它的犄角,雙腳猛一蹬,翻上牛背。他用雙腿緊緊夾住大牛的肚子,挺直了身子,並舉起了刀。

陽光下,刀子閃閃發光,不時地刺照著人們的眼睛。

就這樣,他騎在大牛的背上威風十足地兜上幾圈後,慢慢趴下身子,用左胳膊一下子抱住牛的脖子,右手將刀子對準了大牛的心髒。他的眼睛離大牛的眼睛很近,他看到了牛的眼睛裏滿是淚水。這淚水使他熱血沸騰,猛烈地撞擊著他的心扉與腦門。他猛然將刀子插進了它的身體,一股鮮血噴出一丈餘遠,隨即大牛雙腿撲通跪地,一命嗚呼。

但那一年的秋天,他終於有了一次失手。他的利刀沒有刺穿那頭黑牛的心髒,而受傷的黑牛則將他掀翻在地,反過來用鋒利的犄角挑破了他那顆撲通撲通跳著的心髒。

他醒來時,已在陰風四起、空氣中飄散著硫黃氣味的地獄。

他承認這個現實並習慣這個世界,差不多用了十年時間。

之後,他瘋狂地愛上了魔法。

這裏有著成千上萬年來所形成的各種各樣的古老和新穎的魔法。

他一改從前的魯莽與凶悍,而變得詭計多端、小心謹慎。他悉心揣摩,出色地扮演了一個無所用心、無所事事的散淡形象,暗中,他卻在刻苦鑽研魔法。他曾無數次地潛入藏有成千上萬冊魔典的書庫,偷閱了大量魔典。那些千奇百怪的魔法使他心蕩神馳,他將它們一一記在心中。他擺出一副毫無心機的樣子,觀察與揣摩著那些魔法大師的魔法表演。他還費盡心機地騙過看守,偷看了大量的具有無窮魔力的器物。

這裏沒有日月,沒有時間,當他在這個世界苦苦修煉到不可等閑視之時,也許已經花了相當於人間的百年甚至千年的時間。

他在地獄的名聲越來越大。

然而,他卻始終沒有忘記陽光燦爛、鳥語花香的人間。

他渴望著太陽、月亮、牛羊與金黃的麥田,渴望著大河、高山、飛鳥與醇香的酒,還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無窮無盡的紛爭。他所期望的還絕不僅僅是重返人間,而是要將全部的人間歸為己有——至少是他生前生活過的那個國度。他覺得他完全有這個力量——這個力量中最大的一部分,就是他掌握著人間那些超級巫師的名單。他隻要將他們一一尋找到,集中起來,加上他自己特別的魔力,就足以使人間天翻地覆!

屠夫?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