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李淩霄,溫昭依然是憑著習慣,斂盡了渾身鋒芒。
她在他的麵前,每每抬不起高傲的頭,由內而外地落魄倉皇。
李淩霄盯著久久不言的她,目光幽冷,甚至隱含著幾分輕蔑。
他看她,從來是視如不忠不孝的惡劣毒婦。
溫昭深深地吸了口氣。
多年來的誤會,她打算於今日同他說開。
哪怕是為自己洗脫汙名,她都並非出自本願。此舉當中,滿是她權衡利弊後的算計。
她不在乎是否能在李淩霄麵前,從此抬頭。
他縱是善待她,甚至對她欽佩,又能如何?
他們早就已錯過了此世唯一的寸縷姻緣。
李淩霄並非她的情郎,而是可以與她結盟,共同推翻溫恒的助力。
能不能得到這位盟友,全看她此間如何坦白往事,又如何朝他商議。
她首先必須做的,便是令他知曉,她從不是利欲熏心的瘋子。
“本宮今日邀李宰輔過府,是因得了葉院判的密信。隻可惜若本宮轉告於您,恐怕您不會信。”
溫昭帶著幾不可察的卑微謹慎,望向對麵的他。
“長公主對微臣,自然不會有這番好意。”
李淩霄略略頷首,遂撣了撣官袍袖口,以手支頭。
他狀若無意地斜睨向溫昭,似笑非笑。
溫昭本垂放於膝間的手,不自覺緊了緊,隻得悄然地攥握著裙擺,穩住麵上神色。
分明春日,可李淩霄的周身,卻依舊清冷得很。
公子矜貴,自有不落凡俗,淡漠至極的高華氣度,也有骨子裏散溢出的凜然官威。
無關乎屋外天色,人世間時令如何,有李淩霄在此,這兒便是清冷的秋。
冷漠到肅殺寒冽,危險如深潭的男人,唯一在她麵前笑得柔和溫暖,是同她退婚之時。
那笑,不是給她,而是給彼時誤闖了那間廳堂,被他抱坐到膝上的童稚胞妹。
能令得天地間冬夏顛倒,秋去而春來的,唯李盈敏罷了。
他的全副溫柔,從來獨屬於她。
本朝無人能出其右的尊貴嫡長,睥睨天下萬物的長公主溫昭,思及舊日裏,李淩霄懷抱幼妹的那一幕,歎息之餘,眼眶漸濕。
同樣是高門貴女,李盈敏有兄若此,可她呢?
莫要說是愛了,便是手足間再自然不過的血脈親情,這溫家,曾有給過她麼?
皇族之中,人人薄情寡義。
可恨她生在天家,姐弟間唯餘殺機。
溫昭稍垂下頭,鼻中酸澀,卻上衝至腦海。
她藏住眼瞼處的嫣紅,卻藏不住淚。
剔透淚滴,珍珠碎玉般跌下麵龐,砸落在她攥緊的雙拳上。
李淩霄倒是愣了。
他以為仿佛是銅牆鐵壁,勝過當世間無數男兒的她,竟在他眼前垂下嬌淚。
若她不哭,他倒竟是忘了,與他從不分伯仲的強勁政敵,雖貴為長公主,卻到底是女兒家。
適才的話,他說得其實不重。
可因為惹哭了溫昭,他到底尚有世家風度,取過袖中錦帕,主動遞與溫昭。
瞧見那帕子的一霎,溫昭倒忍不住破涕笑了。
淡櫻色的華錦,上麵繡著的紋樣,是並蒂蓮。
“宰輔堂堂男兒,帕子卻甚女氣。”
她拎過錦帕拭淚,脂粉清香,縈繞在旁。
再欲揶揄他的話語,遂皆未說出口來,溫昭靜默,心中了然。
“這帕子,是敏貴妃贈給了宰輔您的?”
“盈敏不知,你亦莫對她多言。”
李淩霄答得平淡,溫昭卻忍不住再笑。
“你偷拿了她的帕子,我若替你保密,你還什麼給我?”
未待他再說什麼,她倒是搶了先機。
“宰輔也聽本宮說件秘事,就當是扯平了,您看如何?”
溫昭雖然對李淩霄,欲要先言宋喜如今孕事,可畢竟“死胎”非同小可。
她就算搬出了葉正雲,李淩霄也十有八九不會信她。
畢竟在他眼裏,她是勁敵,是髒心爛肺的蛇蠍惡女。
她想做的,既是解開當年的那場誤會,也是博得他的信任。
待將二人退婚前後,她未曾說明的所有委屈,皆告知了李淩霄,她終於得以在他麵前正身端坐,不再滿心淒惶。
他看她,總算已不似看最卑賤的螻蟻。
她亦是有血有肉,有情有義,活得堂堂正正的人。
甚至她多年來備受曲解,忍辱負重,經曆過無數艱辛苦痛,倒教他另眼相看。
李淩霄朝她恭敬一揖,溫昭坦然受下,遂又出言相請。
“本宮曾立誓善待幼弟蘇淮,還望宰輔以大局為重,肯為本宮保密。”
見他頷首,已然對她應下,溫昭再言。
“既如此,葉大人的密報,還望宰輔能放下你我舊怨,耐心聽得。”